"怎麼回事?"
「她上訪,被臨沂駐京辦的打成重傷。昏迷,可醫院不給治了,怎麼辦啊。"
我沉默了一會,告訴他:"九點到九點半之間,同仁醫院門口等我。"
我真的不想被打斷思路,這些天一直在寫《美好政治》系列。我的手機本來是一直關著的。半個小時草草整理完一篇計畫要完成的文章,衝到肯德基買一個漢堡,上地鐵。
盛其芳老人已經在醫院門口等了,還有受傷者的姐姐和母親。急診室二層觀察病房,一位女士昏迷在病床上,脖子被塑料架子固定,旁邊沒有吊瓶。
姐姐說,4月27號她被關押在青年鳳凰賓館,那天下午妹妹也被臨沂駐京辦從馬家樓拉過來,頭栽倒在汽車裡面地板上。姐姐聽說後過去扶起她,問怎麼了,她很費力地說被打了,肚子痛,然後就又昏迷了。打了幾次120和110,終於把妹妹送到右安門醫院。醫生說,沒事。求醫生給開點止痛藥醫生也不給開,說回家吧,沒事。只好偷偷把妹妹送到同仁醫院。拍片子的時候不敢說她是被接訪的打的。但是後來向一位醫生說了實話,醫生就說,沒事的,醫院沒病床了,你們回家吧。幸運地是終於找到了一位有良心的醫生,他看了之後很吃驚,著急地說,千萬不能讓她動,有生命危險,趕緊抬她到床上,不能讓她動。後來知道,妹妹被打脾破裂。帶的幾千塊錢很快花完了。今天早上,開了藥,但是沒錢了,拿不了藥,吊針就停了。找馬家樓派出所,派出所也只是說在協調,從早上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用藥。
抱歉,我不知道是早上八點就已經停藥了。我後悔耽誤了這十幾分鐘時間,收起相機,"走,我們去找醫生。"
來到一樓。急診醫生辦公室。我問醫生,這個病人需要不需要緊急治療?醫生跟我們來到病房,摸了摸病人的腹部。然後問我,"你是他什麼人?"
我只是一個普通公民,我說。
"那我不跟你說。"
"那好,你跟她家人說,她需要什麼治療,需要什麼條件。"
"按照開的藥治療。"他說。
"但我們沒錢拿藥啊。"姐姐哀求。
"走,我們下去拿藥。"我平靜地說,正好,今天我身上帶了銀行卡。
劃價,這個晚上的藥費是850元。似乎這個過程很漫長,終於拿到了單據,一直很堅強的姐姐突然跪到了地上,淚流滿面。我扶起她,想我應該早一點來,應該早一點。從來沒有像此刻覺得這點錢這麼有價值。
"哦,姚晶啊,知道了,不用拿病例了。"護士們看了單子,開始忙碌起來。十點一刻,生命的藥液終於開始慢慢滴下。姐姐拉著孩子再一次下跪,此刻,眼睛濕潤的是我。
他們一家來北京上訪,因為2006年妹妹和母親被人欺負,打傷很重,但對方被判緩刑。妹妹不服一直上訪。2007年被臨沂駐京辦的打成了腦外傷,也曾經被送過精神病院。這一次是被臨沂駐京辦的一個姓李的在馬家樓打的。那個人的手被姚晶抓破了,算是有證據。馬家樓派出所也過來問了,但是家人也不敢奢望犯罪者會被追究責任,家人只想能有治療就謝天謝地了。
4月29日那天臨沂駐京辦和平邑縣的領導都來過,但是他們只是去了醫院辦公室,沒有一個人來病房看看。
姐姐去拿藥了。母親講一家的遭遇。前幾天,4月22日,青年鳳凰賓館,她眼看一個老人被臨沂駐京辦的打的昏迷不醒,渾身抽動,尿了床,被送醫院了,不知道死活。那是一個很黑很黑的黑監獄,我聽到的同樣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我怎能不去黑監獄呢?我受的一點皮肉之苦跟同胞們承受的苦難相比算的了什麼呢。在一個特權腐敗成為常態的社會裏,他們沒有任何社會關係,可是他們偏偏認死理,執著上訪,他們是這個國家的賤民,他們是我的同胞,我的兄弟姐妹。
走廊裡突然傳來呼救聲,一個婦女被五六個男人拖走了。護士進來說,"待會外面有吵鬧不要開門。"也有一個男人挨個進門說:"把門關好。"
我和盛其芳來到走廊裡。又有兩個婦女一先一後被五六個男人拽著拖向電梯。我問怎麼回事,沒人說話。那個婦女在電梯關門前喊了一聲"中國沒有人權!"
我再問,怎麼回事。其實,這時我大概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姐姐在一旁說,聽說他們是東北的,在天安門服毒自殺被送到這裡的。一個接訪的惡狠狠地問我幹嘛的,我說在這裡看病人。"沒你的事,一邊去。"
"綁架!怎麼會沒我的事?"我說,"應該報警。"
可惜這時我的手機沒電了。一個掛著同仁醫院胸牌的男人過來說,"我就是同仁醫院保衛處的,你少管閑事啊。"
剎那間,我終於爆發了,我聽到了一個彷彿穿破時空的驚天動地的怒吼:"喪--盡--天--良--!你們知不知道什麼是--喪--盡--天--良!喪--盡--天--良!"
恍惚中,我穿過人群,接訪的都散開了。
我們來到病房。我吩咐姐姐去叫醫生把明天後天的藥都拿來,因為明天我沒有時間過來。叫她把病例要過來,多複印幾份,如果醫生不給,我去要。那一刻我有一種幻覺,我會指著醫生直至院長的鼻子,"媽的,把病歷給我交出來!"
2005 年5月10日,河南長葛市王金英在南站附近被接訪的打斷肋骨和腳踝骨,扔在一個枯井裡,幸好被人救起。在右安門醫院,她被擱在走廊盡頭用木板擋住。在那天之前她已經被地方政府毒打九次,她居然一直堅強地活著。那次很後悔,我沒能向醫生要出病例。還有很多很多上訪者被打傷,他們常常要不到病例。這一次住院幾天了,醫院也不給。
還有右安門醫院那個叫曾鋒的醫生,他一定是受了賄賂,他居然給姚晶的診斷是沒病,讓他們回家。我真想給他一巴掌!可是此刻,我卻如此如此的悲傷。
笑蜀兄打電話過來,我說我在同仁醫院,他問我錢夠不夠,我說卡裡有幾千塊錢,這兩天應該沒問題。
還好,姐姐順利地要回了病例。但是,醫院不給開藥了。說用完今天的,明天再說。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是希們望趕他們走。我把身上還剩的200元現金留下,說,明天我還會過來的。姐姐要給我打個欠條,我說不用了。
我告訴盛其芳老人一定要把病例多複印幾份,保存好,向他們道別。已經沒有通往西直門的地鐵了,我獨自走上過街天橋,突然忍不住失聲痛哭。我打個車,回到家,跪倒地上,再次痛哭,我感謝上帝讓我來到這世上承受這一切。然後,我平靜地起來,寫下這個故事,為我們的子孫後代,我要告訴他們什麼是苦難。
許志永 2009年4月30日夜5月1日凌晨
許志永律師再去同仁醫院
姚晶在醫院
許志永律師剛才通電話,姚晶的母親說姚晶肚子疼得厲害,醫生也不給換藥。我一會過去。懇請朋友們關注一個弱女子的遭遇!特別希望媒體朋友能關注,臨沂駐京辦太黑了。
懇請朋友們轉發此消息!姚晶姐姐的手機被臨沂駐京辦搶去了,新的電話是:13552006436
許志永2009.5月1日上午
感謝大家--姚晶病情好轉了
因為有了大家關注,有了陽光,黑惡勢力開始退卻屈服了。感謝朋友們的關注!我剛從醫院回來,經過一夜治療姚晶病情已經好轉,而且,從上午起,臨沂地方來人給醫院交了錢,目前姚晶病情穩定。
經過諮詢醫生和查看病例,我需要更正一點錯誤,那就是姚晶被打的症狀是脾挫裂傷和頸椎微錯位,脾沒有破裂,不過一位好心的醫生說,脾挫傷以後有可能內出血導致脾膜破裂然後導致大出血,那樣就必須立即手術。目前需要靜養,不能下床。
姚晶說,2009.4.27號那天他去衛生部上訪,被帶到馬家樓。臨沂駐京辦的人來接,她看見其中有一個人曾經打過她,08年她被打成腦外傷,拒絕跟他們走。於是又來了青年鳳凰賓館的人,一個人在前面拽,一個人在後面抱,到了車跟前一腳把她踹進了車,然後關上門瘋狂毆打,主要是打頭部和腰部,直到她被打昏迷。打人的人的頭目是一個叫高啟明的臨沂駐京辦官員。
張亞東、郭建龍也來了,我們一起去問了醫生病情。我們曾經一起去過黑監獄,郭建龍在青年賓館曾經遭到野蠻的毆打。我知道,駐京辦是犯罪,他們經常在犯罪,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在這樣的制度下,我們不敢奢望這樣的正義。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如此卑微,我甚至連報警立案的念頭都沒有,我只想她能治好傷。
去醫院的路上我曾經想,如果還不給錢治病,我就會到街頭募捐,或者乾脆到臨沂駐京辦門前的街頭募捐,黑社會來打我啊,無所謂。還好,他們交了今天的錢。我告訴姚晶家人,治病是第一位的,如果有人要強行讓你們離開,或者沒錢治病了,馬上和我們聯繫,請相信這個社會有很多好人在關注著你們!
許志永2009.5月1日下午
許志永在上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