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開宗明義引述明代文人楊慎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意境清遠,更有悲壯之感,既有英雄功成名就的失落,也有高山隱士對名利的淡泊。豐功偉業,都如滾滾長江,洶湧東逝。
滾滾長江東逝,因它發源自西部的青藏高原,干流經過青海到上海十一個省,穿過無數高山深谷、丘陵平原,兩岸風光奇特,名勝古蹟,星羅棋布,沿途且彙集無數小溪,最後從上海的崇明島流入東海。
長江是生命之江,怎麼說有生命呢?它不但有新陳代謝,而且有性格,有脾氣。在香港可以看海,卻看不到像長江這樣的江。海是汪洋大海,海深可以容物;相對來說,江比較淺,但同時又顯得「江」的「人味」較重。
大海純屬大自然產物,是上帝傑作。海嘯時掀起滔天巨浪,所向披靡。沒有人敢說可以「治海」,但治江、治河,大有這個可能。把長江治好,已成為中國人的夢想。
幾千年來,洪水是長江中下游地區的心腹之患,長江水量具有季節不一的特徵,每年六月至九月的汛期流量,佔全年徑流量七、八成左右,造成長江水患嚴重。
歷史記載,自漢朝至清末這二千餘年間,長江發生較大洪災有二百一十四次,平均每十年一次。自一九二一年迄今,長江流域發生大規模的洪水便有十多次;僅上世紀三十年代爆發的兩次大洪水,便合共吞噬近三十萬人生命。
長江之水,過去一直清澈。如今已與黃河的渾濁等量齊觀。長江流域水土流失嚴重,而泥沙瀋積,河床升高,令長江發怒,洪水氾濫,構成極大災害。
或說長江水患的根本原因,在於中國古代農耕文化對長江流域生態系統的破壞。近年更有聖嬰現象,因地球自轉速度變慢而引起,海洋與大氣相互作用而促使地球大氣環流有不規則的波動,為長江流域帶來大規模的集中降雨。
本來長江上游綠色植被可充分吸收水分,大雨季節能制止山洪爆發,可惜這些綠色植物一旦被破壞,地表便毫無涵水功能,雨水都由高向低直衝而下,沖走地表的有機土壤,所帶走的泥沙更進一步令河道淤塞,湖泊萎縮。
本來湖泊是長江水系的天然調節器,但大規模圍湖墾田,導致長江流域的調蓄能力下降。湖面被圍後,長江之水無處宣泄,只得加高加固江堤,所圍的湖田則發生內澇。
以洞庭湖為例,本具有調節洪水的作用,只因泥沙瀋積,湖面縮小,才廢了武功。如今洞庭湖的年淤積泥沙達一億二千萬噸,六十年來湖面縮小了三成多,容積減少了四成多;至於鄱陽湖的泥沙年淤積量也達一千二百多萬噸,湖床平均每年增高三公分,難怪水患越演越烈。
筆者游長江的感覺,便是長江既非惡魔,亦非怪獸。它既可與人為善,也可與人為惡,在乎大家能否善待它。長江在江天空闊的一段,和顏悅色,醇厚溫潤,一片愛心;可是在仰空千丈峰巒,異石百態的一段,又令人感到其頑強堅毅,不得不驚嘆造化的神奇。
撇開水患不去談,長江水系漫長,水域廣闊,容易滋生詩情畫意。
在詩人筆下,長江之美,不同於黃河的孤寂壯美,而是呈現悠遠靜謐之美。既有李白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也有白居易的「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有時它是杜甫筆下「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磅礡氣勢,有時它又可盪舟賞月,讓蘇東坡赤壁懷古,因其清美而詠嘆「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繼而幽嘆「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長江之美,更見於初唐四傑之一的王勃,在江西南昌的騰王閣上,揮毫寫下詠長江的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至於屹立在洞庭湖畔的岳陽樓,則留下當年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湖南的岳陽樓,巍然後立在洞庭湖畔,與長江隔湖相望,登高望遠,湖水江水浩然一片;雖有霪雨陰風,山巒阻隔,依然是波瀾壯闊,也讓范仲淹萌生憂患意識,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名句,賦予長江以道德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