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開水引發的腐敗

寫這個帖子，是因為忍無可忍了。有一肚子的不痛快。在《我能——試寫高考作文》一帖中，我說過這樣一些話：「但我總覺得活得不舒暢，不爽氣，好像周圍充滿了壓迫我的東西，它無處不在，想要找到它，又遁影無蹤了。」今天我就狠下心來找一找。

今天我的不痛快，來自妻子的壓迫。她逼著我搞腐敗，而且不止一次，而是再三再四。比如說今天早晨我一吃過早飯，她就發出指示：「到辦公室燒壺開水。」

為什麼要到辦公室？因為泡開水要用電熱水壺。辦公室是公家的，用的是公家的電。如果電熱水壺插頭插在自家宿舍的插座上，那麼電錶多轉幾圈，自家就要多掏電費。妻動機很簡單：為自家省錢，沾公家便宜。這不是腐敗嗎？從性質上看，跟貪污公款有什麼兩樣嗎？

「我不去。」我堅決一口回絕。

「大家都這樣。住在這裡的，誰不是這樣搞？人家住外面老遠地方，也要把開水壺拎到辦公室燒開水。你看看你……」

「人家都這樣，我就必須這樣？」我一邊反駁，一邊在腦子裡尋找理由。「如果說大家都要往糞坑裡跳，那麼我也必須跟著往裡跳？」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我心裏馬上想到，這種極端的情況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大家都知道糞坑是臭的。但沾公家便宜這種事情，大家已經不覺得「臭」了，大家習以為常，久而不聞其「臭」了。

想到這裡，我進一步對妻子進行教育：「人要行得端做得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嘛。沾這點小便宜，有什麼意思嘛，做人都做輕了。你算一算，燒一壺開水能燒多少電？往狠裡算，就算要用一度電，也不過是六七毛。就算每天燒開水，一年下來也不過兩三百元。實際上燒一壺開水絕對用不了一度電，你也不可能天天燒開水，平時單位食堂都提供開水了，除雙休日和節假日是個例外。你看看一年到頭能沾多少便宜，幾十塊錢算是不錯了。我一天工資就是將近八十塊。何必要花這個心思，拎來拎去也不方便嘛，為沾這點小便宜，值得嗎？發不了財嘛。如果我當單位領導，這事要在會上說一說，叫大家不要為沾小便宜，把人都做輕了。」

「哼！」妻發出一聲冷笑，「就憑你這模樣，還能當領導？別說你真要這樣說話會得罪人，問題是你根本沒有機會說這種話。現在社會，像你這樣的人，當得起領導嗎？你想都甭想，根本不可能的事。」

被妻子搶白一通，我一時語塞，找不到辯解的路。只好死乞白臉地說：「我又沒有官癮，這不是假設嘛！」最終不歡而散。帶著一肚子不決痛快，回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這麼一想，還真的有所發現。

比如說，幾任單位一把手確實從來沒有在會上提出過，要阻止到辦公室燒開水這一類沾公家便宜的不光彩行為。為什麼呢？猜測原因無非以下幾點：一是內心默許，覺得這種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現在社會，這種事根本算不了什麼事；二是怕得罪人，栽花的事樂意干，栽刺的事情避之惟恐不及；三是自己不乾淨，怕惹急了別人反而扯出自己——現在領導也難當，如果有批評下屬的事情，人家不服氣，馬上要反問「你自己做得怎樣」，「敢不敢讓我們查一查帳」，結果好多事情都這樣妥協，不了了之。為這種「小事」影響自己，當官的誰都不願意。有沒有可能根本不知情呢？除非實在太官僚，否則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因為這種現象太普遍了。

到辦公室燒開水，這個創意最初是單位一個中層領導發明的。家住外面老遠，帶著老婆孩子一群拎著七八個開水壺，浩浩蕩盪開到單位辦公室燒開水，然後浩浩蕩盪開回家。這一幕情景，當時還引起許多人背後非議，不滿兼譏諷。但是見怪不怪，天長日久，竟有許多人跟風，於是就成了我妻子所說的「人家都這樣」。他們的理由很簡單：就只許領導佔便宜，不興咱老百姓佔便宜？領導佔了許多大便宜，咱老百姓大便宜佔不了，為什麼還要放過小便宜？幾千上萬元的公款吃喝、公費旅遊輪不到咱，幾千上萬元的公費送禮輪不到咱，難不成這幾元幾十元的小便宜還要「謙虛」掉不成？好歹也算能「腐敗」一回，豈容錯過。

所以，哪怕是一年到頭充其量不過幾十元（甚至只有幾元十幾元）的「便宜」，大家都顯得義無反顧，樂此不疲。有「便宜」不佔，評價之只有一個字：「傻」。

腐敗是一種習慣。當腐敗成為一種習以為常、自然而然的習慣的時候，不腐敗的人，反而是一種「另類」了。「全民皆腐」，就是這樣煉成的。

一壺開水的腐敗，背後是整個社會風氣的腐敗，是一大群「忘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