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叔曾是後來爬上「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某某(現還健在)直接下屬部門負責人,在毛澤東「引蛇出洞」的反右鬥爭中,他僅僅因為敢於直言的性格而被打成右派,從此成為「地、富、反、壞、右」黑五類的一員。歷經了長達二十一年之久非人的苦難歲月。1979年他雖平反恢復了公職,現已離休,但回憶起那令人恐怖膽寒的長長黑夜,仍心有餘悸,惡夢連連……
表叔被打成右派後,於1957年11月從機關下放到一個偏遠的農村強迫改造,不久表嬸也因受牽連相續從機關下放到另一處農村。孩子剛出生不久,嗷嗷待哺,無奈只好請個奶媽。奶媽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工價每月二十五元,吃用全包。沒多久,上級說請奶媽是地主剝削農民,責令退了奶媽。奶媽走後,他們把孩子送到外婆家,由外婆用米粉餵養。這樣一個完整的家被肢解為一家三地。表嬸由于思兒心切,常常不顧一天的勞累,摸著黑夜,承受著晚間山野靜寂的恐怖,回到外婆處,抱摸一下孩子,享受一陣子殘缺不全的天倫之樂後,不待天明,又回到駐地。
由於右派的帽子,表叔和表嬸見面也很尷尬,一個怕影響妻子,另一個害怕人家指責沒有與丈夫劃清界限,因此見一面也是藉助黑夜的掩護,有時偶爾碰到夜行人相遇,對方驚叫遇到鬼了。
那一年表叔年僅四十六歲的母親,拖著沈重的病軀,噙著思兒的淚水,離別了人世。表哥從來人報喪中得悉噩耗,悲痛至級。卻不允許異鄉壞分子回家送葬,只得強忍悲痛,跪拜臥室,面向東方,灑淚遙祭。
沒多久,表叔和近五百名右派份子被集體押送到一個叫田螺圍的地方開河。這是一項巨大的水利工程。他們被編成若乾大隊、中隊、小組,白天在工地勞動有民兵看守,晚上睡覺有人放哨,而且規定不准請假外出,不能替換,不能與外人接觸,家屬親友來了,接見時必須有管理人員與民兵在場,帶來或郵寄的食物藥品一律充公,完全與犯人管制無異。
強制勞動大大超出人的承受能力,人均每天挑土必須達七立方米。春夏兩季,早晨四點開工,晚上十點收工。冬季早晨五點出工,晚上九點收工。沒有午休,有時通宵達旦的幹,所使用的簸箕扁擔都是特別為為他們準備的「大號」,沒有小的可揀。這樣每天長達十六小時的超強度勞動,就是身體十分健壯的人在短期內便可拖跨。僅是挑土勞動還不說,還要把它當人整人的法子:工地上架設一個約五米高的三角木架,木架上放一面澡盆大的大鼓,每天安排兩個民兵擊鼓。挑土的速度以擊鼓為號,挑土人的腳步必須歲鼓聲的快慢而起落。行進時,成縱隊,一個緊挨一個,不能隨意跟改位置,更不能中途退出隊伍。這個辦法,他們管叫「魚咬尾」。這一來,誰也別想休息,更別想偷懶。裝土統一安排專人裝,成尖形才夠標準,誰也不能少挑。
由於他們原本是幹部和教師,沒有體力勞動的習慣,更無超能勞動的承受能力,數月後,不少人健康狀況急劇惡化,有的病倒,有的累倒甚至累死。表叔原來人高體壯,這時人瘦如枯枝,心力完全憔悴,三十歲不到的他背馱腰彎,就像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叟一般。他至今記得有一個文化局長,得了水腫病,好必須出工。因渾身沒勁,一次只能挑三四十斤土。有一次一位大隊幹部下工地檢查,發現他挑土很少,步履緩慢,頓時火起,從地上撿起一根粗大的草繩,套在他的頸上用力往前拉,嘴裡罵道:「你反動,抗拒改造,他媽的,你不走,老子拉你走。」還沒拉上幾步,就倒下了。這位大隊幹部猙獰著臉罵道:「媽的,裝死狗的東西。」
就這樣表叔和右派們在那裡強迫改造了120個日日夜夜,搬走了一座近十萬立方米的山包。由於又要轉移工地,直到119天的下午收了個早工。這時他們才看清自己住地房屋的坐落和形貌,因為他們從第一天晚上到達這裡,就「兩頭不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