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即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年年征戰之州郡,免二年租(米)調(布帛),自給有餘,再免一年。放宮女三千多人歸親,任由她們嫁人。既節省龐大的開支,也讓她們寂寞許久的生命,熨貼著親情的滋潤,享受家庭之樂的溫馨。這年中,突厥頡利可汗引兵進寇至長安渭水橋之北,部將請戰,世民阻止。卻自率六騎逕至渭水,與頡利隔水而語,鏗聲責他無故犯境,有違盟約(高祖時與之訂有和議)。突厥幹部見太宗神辨英毅,雄武有若天神,都驚而失措,竟紛紛下馬,羅跪滿地。頡利見軍心如此不堪,又不知唐營大軍隱伏何處,不免膽怯,當即請和退軍。
屬臣問太宗:「突厥以傾國之兵來犯,諸將請戰,陛下不許,為什麼呢?」他說:「朕即位不久,國家未安,百姓未富,故以和為尚。一與虜戰,官兵死傷必眾,庶民都將受禍,所以卷甲韜戈以養吾民,而又可結胡藩恩信。」太宗親身臨敵,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國家人民的禍福。
有跟隨太宗的舊人,未遷官的都埋怨。太宗知道後,對他們說:「王者至公無私,所以能服天下人心。朕和你們每天所衣所食,都是取自人民,因此設官分職,是為了人民。當擇賢才任用,怎麼能以新舊為先後呢?這可不是為政之道啊!」不是不念舊人,而是這些舊人是不是有能力為人民服務?
高宗想要強宗室以鎮天下,所以皇族子孫雖稚子童孺,都封為王的有數十人。世民即位後問群臣:「偏封宗室子弟,是否利益天下?」一臣對答:「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得為王,其餘非有大功,沒有封王的。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兩漢以來,沒有如今之多。這樣浮濫的爵命,恐不是示天下以至公之理吧?」太宗應說:「對!朕今天做天子,要施德政以養百姓,豈可勞百姓來養自己的宗族呢!」乃降宗室郡王都為縣公,惟有功的數人留任。
太宗與群臣論止盜,或請立重法以禁之。世民微笑著說:「人民之所以為盜,由賦稅繁雜,差役過重,加上官吏貪求,飢寒切身,以致不暇顧及廉恥。我們當去奢省費,輕傜薄賦;選用清廉的官吏,使民衣食有餘,自然就不會為盜,這樣就不用重法了。」
乃令有司修訂律法,減死刑罪至九十條,凡死刑須三覆奏,後改五覆奏。行刑之日,尚食監不得進酒;太常部不舉樂,所以重視民命。太宗曾調閱繫囚名冊,親臨監獄巡視,見應死者唏噓涕零,悲不自勝。遂令縱使歸家,並敕天下死囚放還的共三百九十人,期以明年秋來就死。到期,所縱死囚未回的僅一人。經所在地方官調查,這個人因回程遇暴雨,涉水過河時為突來山洪淹滅。太宗嘆道:「他們真是善良的好子民啊!」即令將所有死囚,都無罪開釋。死者以殉公撫恤他的家人,並派使臣前往悼祭。
太宗嘗給侍臣說:「有國才有君,有民才有國;所以君依於國,國依於民。苛刻民財以奉君,就像割自己的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因此人君之禍患,不是自外而來,往往是出於自身。凡事大張旗鼓的去做,所需費用必廣;費用廣,賦稅重,人民怎能不怨恨呢?有怨恨不滿的人民,國家怎能不危?國危,君又怎麼能生存?所以朕常以此自省,故不敢縱欲以害民!」
益州(四川成都)大都督奏稱獠人反,請發兵討伐。太宗說:「獠人依山而居,時常晝伏夜獵,這是他們的習俗;當地官吏如能撫以恩信,自然帥服。絕不可把他們當作禽獸,動干戈殘害,這豈是為父母官之所當為!」嚴令不許。你看他多麼的瞭解當地民俗,體貼民情。
一日,太宗跟大臣說:「朕年少就好弓箭,曾得良弓十多把,於是拿給弓匠看。弓人檢視後說:『都不是好弓。』朕問緣故,匠人道:『木心不直,脈理都不會正;弓雖強勁,所發射的箭不會直。』朕才悟到,向日辨識不太精確。朕以弓矢征定四方,見識猶有如此差失,何況天下的事務,又怎能什麼都知道呢?」
乃令京官五品以上,輪流住宿中書省內;然後一一延見,詳問民間疾苦,政事得失。又分遣大臣巡行天下:察官吏賢能或不肖,訪問民間疾苦,禮慰年高長者,帳濟窮困百姓。臨行,太宗叮囑:「你們所到之處,如朕親臨!」意思要他們重視,不可輕忽敷衍行事。
一次太宗與公卿語:「過去大禹鑿山治水,而民無怨讟,因為有利於民。秦始皇營建宮室,人恨之而叛,因為這只是利己的私慾。大凡奇珍異寶沒人不喜好的,如果放縱不已,那麼危亡立至。朕想建造一殿,材用都已備妥,有鑒於秦而止。因此王公以下,應該深切體認朕的本意。」由是二十年間,風俗樸素,公私富給。
貞觀三年,洪水為患,淹田千里。太宗遣使臣至災區,帳濟百姓,撫慰孤苦;民雖東西就食,卻無人嗟怨。四年,天下谷熟豐稔,流散百姓都歸鄉里。這時斗米不過三、四錢;終年經定讞死刑犯,才二十九人。人民樂於以強韌的生命力,持續為一個繁華的大唐,投入更多的心力。
太宗為了督導吏治,嘗將地方都督剌史的名字,寫在屏風上,把他們的政績善惡,一一疏注名下,坐臥觀看。並令內外官吏凡五品以上,堪任縣令的都奏知朝廷以供參考。所以貞觀朝的官吏,頗能「官得其人,民去愁怨。」
太宗對群臣說:「朕為兆民之主,都想使他們富貴。今教以禮義,使少敬長,夫婦互敬,那麼人民就都尊貴了。輕徭薄斂,使他們各治生業,那麼人民就都富裕了。能家給戶足,朕雖不聽管弦之樂,但樂已在其中了啊!」
所以太宗在位的二十三年間,他的以民為本的治績,是東至於海,南極五嶺,都外不閉戶,路不拾遺,行旅不攜糧,取給道路供應,雖野宿也無所顧忌,安全無虞。真是人民安樂,四海升平!
對外各民族,太宗以「仁恩結庶類,信義撫戎夷」。外族入侵,被創而降,或遠邦慕德來歸,都按意願,以自屬之地封王,作中國之藩蔽。有的拜為大將軍,授兵為用;有的爵中朗將,布列朝廷。求婚的,許妻以公主或宗女。願遷入內地者,有時達四、五十萬人,分別劃地安置,也有與原民雜居,都分地教他們耕織,設學校教他們讀書。數年、數十年之後的外族人民,都在潛移默化中,在中華文化的薰陶、洗禮中,溶合而為一個文化豐富的中華大民族。
是時,異邦留學中國者,達數萬人之眾。四夷君長,不畏路途遙遠艱辛,爭相遣使入貢,每年元月朝賀常數千人。太宗曾引見諸胡使者,對侍臣說:「漢武帝窮兵三十多年,疲憊中國,所獲無幾;如今,朕只是撫德施仁,便使窮發之地,盡為中國的編戶。」各民族都依太宗如父母,所以被他們尊為「天可汗!」
太宗逝世之日,四夷有在朝為官,及來華進貢的使臣,無不聞訊捶胸痛哭。有的剪髮、剌面;有的割耳、切腹,血流遍地。有的請殉葬從之於黃泉,可證外夷懷德感恩之深,已到忘我忘身的地步。
唐太宗的一生烈烈揚揚,是燦爛的陽光,他讓國人的每日,像生活在萬紫千紅的春天;也溫暖了域外夷人蕭瑟苦寒的冬天。他釋放出生命的最大能量,把中華民族經過了魏晉南北朝、四百年的大黑暗驅散,讓各民族在中國的大地上,交融出時空飛騰,歷史文化走進另一頁新的風韻,新的異彩,蜿蜿蜒蜒,永遠嘩嘩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