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時,他跟著工作組打土豪分田地。他入了黨,當了民兵隊長,以後走走過場,又當上了村長。他說,那時村幹部不敢貪污,最多是吃頓會議飯,多夾幾片薄豬肉,不像現在的村幹部每餐要去賓館酒樓,還要叫小姐陪酒陪唱。
大躍進放衛星,村村虛報高產。他膽子不大,沒敢說謊,如實報了產量,可領導吹鬍子瞪眼給他一頓臭罵,險些撤了他的職。於是,他只好對上誇大數字,將畝產報到一萬五千斤才算過關。但這可苦了百姓,政府拉走了全村的口糧,村民們吃糠咽菜。這是幾十年來,他給村民做的最大「惡」事。但是,當時不虛報行嗎?不坐牢,也得是右派。
四清運動,村幹部都被關進了黑屋,工作隊輪番審查,讓坦白交待。作為村長,他是頭號貪污嫌疑犯,黑天白夜地審訊,不讓睡覺,最後他只得交待:自己從不買火柴,總是趁沒人,在飯堂從每一盒火柴裡抽10根,湊為一盒私用。最後,他補交了1元錢的火柴費,算是過了關,並成為坦白模範。
文革中,他嚇壞了,分不清東南西北,連大字報也不會寫。幸虧工作組中有個小李,有文化,對他也不錯。他緊跟小李,求他一張張代寫大字報,高呼緊跟毛主席。他是貧農,根紅苗正,於是帶領人拚命斗黑五類,成了革命先鋒。70年代初,割資本主義尾巴,為自保,他帶頭將自家自留地裡的蔬菜統統鏟掉,受到了上級嘉獎。他的經驗是跟緊黨中央,寧左勿右。這讓他混過了文革,保住了村長的寶座。
打倒「四人幫」,他更暈頭了,連毛主席夫人都抓了監,誰知道怎麼回事?但還是得緊跟中央,他每天到大隊部上班,逢人就喊:「打倒四人幫!」 真靈,公社黨委樹他為革命模範,大喇叭全公社表揚,號召大家向他學習。他最想不通的是撥亂反正,地富分子統統摘了帽兒,他們的子女也能參軍上大學了,連地也分了,黑五類都經商賺錢了。這不是翻天了嗎?幾十年,他參加的土改和階級鬥爭,難道都錯了嗎?當然,最後他還是想通了,因為這是中央的部署。
80年代後,風氣變了,開始有人給他家送禮送錢了。什麼招工名額、農轉非戶口、計畫生育指標、開個證明,都成了來錢的路子。最明顯的一件事,本村有個高中畢業生,要當村幹部,一下送了他5,000塊。進入90年代,變得更厲害了,幹部要四有:唱四首、打四圈、跳四步、喝四兩。他還是得緊跟,上級各層幹部下來,他先得安排卡拉OK套房,敬名牌洋酒,找人打麻將,還得找小姐陪跳舞。領導走時對他說:「你村樣樣先進!OK!」
幾十年,他見風使舵,村長當得穩穩噹噹,但最後一關他沒過。今年選村長,村幹部個個往鎮長、鎮書記家裡跑,大信封裡裝上十萬八萬的。他沒捨得送,想:和鎮領導都是老關係,村長還能給別人嗎?但最後,他到底丟了村長,連個村委也沒撈上。家裡人罵他:「誰讓你摳門兒不送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