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估計」說的是:「文化大革命前17年教育戰線是資產階級專了無產階級的政,是黑線專政」;「知識份子的大多數世界觀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的,是資產階級知識份子」 。教育戰線幾百萬知識份子,就這樣被推向災難深淵,稍有不滿者竟遭毒打和迫害,有的甚至喪失了生命。
這「兩個估計」是怎麼出籠的呢?1971年召開的全國教育工作會議,從4月15日開到7月31日,歷時3個多月。會上,「四人幫」及其幫派人物拋出事先蒐集好的所謂「材料」,把教育戰線「文革」前17年說得一團漆黑,使會議始終形成一種大批判的緊張氣氛:只許說17年壞話,不許說17年半句好話。會議最後產生一份《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以下簡稱《紀要》),用以指導全國高等教育工作。這份《紀要》是由遲群挂帥起草,姚文元、張春橋修改定稿發到全國的。
粉碎「四人幫」後,早對「兩個估計」強烈不滿的教育戰線,紛紛起來要求教育部帶頭揭批「四人幫」破壞教育革命的罪行,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輿論力量。
1977年在太原召開了第一次全國高等院校招生工作會議,大家希望揭開《紀要》內幕,推翻「兩個估計」。會議主持者以《紀要》是毛澤東畫了圈的,當中還引了毛澤東的一些話,阻撓揭批。這就引起與會代表的憤怒和不滿,紛紛以各種方式向參加會議的《人民日報》記者反映情況,提出意見,表示對教育部領導的不滿。
參加會議的穆揚、王惠平均為《人民日報》資深記者,他們歷來把尊重事實、說出真相看得高於一切,從不為「官祿德」、「名權利」所動,曲學阿世,寫那些亂世惑眾的東西。他們聽取各方反映的意見,還特地在休息時間邀請參加過1971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的代表開座談會,調查、核實《紀要》和「兩個估計」產生的詳情。這樣一來,會議主持者對記者大為不滿,認為記者在「煽風點火」,「干擾會議大方向」,揚言要把記者「攆出會場」。
穆揚、王惠平沒有屈服。儘管會議毫無建樹,難作公開報導,但記者獲得的材料已經得出一個結論:由「四人幫」炮製的《紀要》,尤其是其中的「兩個估計」,是教育戰線的一個「毒瘤」,教育革命要開創新局面,高校招生工作要搞好,非切除這個「毒瘤」不可。於是,記者寫了一份「內參」,刊登在1977年9月15日《人民日報》《情況彙編》特刊628期上,題為《全教會〈紀要〉是怎樣產生的?》。
這個時候,正值鄧小平第三次復出,並自告奮勇抓科技教育。8月8日,鄧小平在北京飯店召開科技教育座談會,對大家最關心的17年怎麼估計問題講了話,明確指出教育戰線17年「主導方面是紅線」,「知識份子絕大多數是自覺自願地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吹了一股推翻「兩個估計」清新的風。
9月19日上午,鄧小平在接見教育部主要負責人時又說:「我在8月8日科學和教育工作座談會上的那篇講話,是個大膽的講話,當然也照顧了一點現實。」但當他看過「內參」之後,情況完全不一樣了。鄧小平說:「最近《人民日報》記者找了六位參加過1971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的同志座談,寫了一份材料,講了《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產生的經過,很可以看看。《紀要》是姚文元修改、張春橋定稿的。當時不少人對這個《紀要》有意見。《人民日報》記者寫的這份材料說明瞭問題的真相。」他還說,「《紀要》是毛澤東同志畫了圈的。毛澤東同志畫了圈,不等於說裡面就沒有是非問題了。」「你們管教育的不為廣大知識份子說話,還背著『兩個估計』的包袱,將來要摔觔斗的。」(《鄧小平文選》(1975-1982),第63、64頁)鄧小平支持輿論,《紀要》和「兩個估計」就此一舉被推翻,強加在教育戰線幾百萬、上千萬知識份子頭上的精神枷鎖也同時被徹底打碎了。
「教育部大批判組」文章《教育戰線的一場大論戰--批判「四人幫」炮製的「兩個估計」》(以下簡稱《論戰》),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登上了1977年11月18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的。同一天,《人民日報》二版頭條還刊登了「本報記者」文章《「兩個估計」是怎麼炮製出來的?》,與《論戰》相配合,成了當天轟動全國、振奮人心的大事。不僅教育戰線,其他各條戰線從中也看到了希望,「黑線專政」論的破產終將使他們獲得解放。
事後,有人說《人民日報》「一篇內參推翻了兩個估計」,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其實不是一篇,而是三篇。寫《全教會〈紀要〉是怎樣產生的?》前5天,王惠平、穆揚已經寫了第一份內參,題為《招生會議代表對教育部長提出尖銳批評意見》,說他不敢站出來引導大家打碎「四人幫」強加在他們頭上的精神枷鎖,為推翻「兩個估計」先造了一點輿論。1979年1月召開的全國高校科研工作會議上,90多位全國著名的高校校長、黨委書記,聯名給中央寫信,提出現任部長很不得力,不宜繼續擔任教育部長,要求及早進行調整。為此,王惠平和另一位記者黃植寫了第三份內參《高等學校科研工作會議上的呼聲》,提出「恢復高教部」,「派一位熱心教育事業、有經驗、有威望的同志擔任教育部長」,建議對現任部長「及早進行調整」。不久,中央決定,教育部長易人。
二
《論戰》是一篇激動人心又令人深感遺憾的檄文。在「兩個凡是」陰霾籠罩下,文化大革命前17年「黑線專政論」還不能碰的時候,《論戰》的發表,無異是一聲驚雷,對思想解放,知識份子問題的解決,以及教育戰線撥亂反正起了巨大作用。不僅如此,對後來文藝黑線、新聞黑線、出版黑線、政法黑線、公交黑線……一一平反,都起到了關鍵作用,其意 義無庸置疑。
但是,《論戰》一文雖然推翻了「四人幫」的「兩個估計」,極力說明「兩個估計」責任在「四人幫」,不在毛澤東同志,這是難以令人信服的。
「四人幫」粉碎才一年,「兩個凡是」還大行其道,出於策略考慮,當時那樣寫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26年過去了,多少事經過撥亂反正,是非已有定論,現在再來談論「兩個估計」,難道不應該與時俱進,把過去不便說或不敢說的話說出來,正本清源,還歷史本來面貌?
2003年《炎黃春秋》第5期發表了原「教育部大批判組」吉偉青先生新作《教育戰線推翻「四人幫」兩個估計前後》(以下簡稱《前後》),不免令人失望。文章觀點依舊,觀念和思維方式仍停留在原來大批判水平,沒有從《論戰》的基礎上前進一步。
《前後》一文重點雖不再重申《論戰》原來觀點,而在回述當年寫作《論戰》的內情:一是定四條寫作原則;二是說明那兩段「極端重要的震憾人心的話」是喬木同志在審稿時加的,「使《論戰》稿的政治水平極大地提高了」。這後一點恰恰在重申和加強原先《論戰》的觀點。
老實說,《前後》並未貫徹那些寫作原則。如果按「立論正確,是非嚴明,能經得起歷史的檢驗」,和「解放思想、轉變觀念」,「以事實為根據」去寫,文章肯定要比現在有說服力。那兩段「震撼人心的話」是《論戰》的核心部分,現在又披露內情,無非是要增強話的份量和權威性,讓人相信「兩個估計」真的與毛澤東同志無關。殊不知這是玩忽歷史,既不利於對毛澤東同志晚年極左思想作深刻的反思,也不利於對當代中國歷史作準確真實的評價。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大問題。
三
胡喬木加的這兩段話的原文是:
「這裡,我們受權向全黨和全國人民鄭重宣告:就在1971年夏季,『四人幫』把十七年抹得一團漆黑的時候,我們的偉大領袖和導師毛主席針鋒相對地批駁了他們的謬論,毛主席指示的精神是:
(一)十七年的估計不要講得過分。
在無產階級專政下執行了錯誤路線,不是大多數人,是一少部分人。
(二)多數知識份子還是擁護社會主義制度。
執行封、資、修路線的還是少數人。
『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還是認的,就是愛面子,當人的面不認,背地還是認的,只不過有資產階級思想,過後還是要認的。
(三)高教六十條,總的還是有它對的地方嘛,難道沒有一點對的地方嘛,錯誤的要批,批它錯誤的東西。
毛主席還說,人家是教師,還要尊重他嘛,一講不對就批評,哪能都對呀!講不對沒關係,講錯了沒關係,大家共同研究,怎麼能一下子都講對,不可能嘛。
毛主席的指示是多麼好啊!這就是毛主席關於教育戰線形勢和知識份子狀況的根本估計。」
文章一會兒說「指示精神」,一會兒說「指示」,語氣極不肯定。原因是在中辦和中央檔案館中都找不到原文。這種根據遲群、謝靜宜等人筆記本上三言兩語記錄整理出來的文字,既不準確,也不可靠,卻被用作《論戰》的重要論據,難怪即便是胡喬木這樣的權威也難以理直氣壯了。
我相信毛主席同遲、謝等人有過這次談話,但決不是作重要指示,而更像是一次私下交談,打招呼,勸他們要掌握好尺度,不要走得太快太急,僅此而已。用它說明毛澤東是反對「四人幫」的「兩個估計」的,恐怕與史實不符。
事實上,建國以來毛澤東同志在知識份子問題上的一系列講話,與「四人幫」的「兩個估計」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尤其在「文革」期間。
50年代中期,由於經濟和社會發展,知識份子的地位和作用顯得愈來愈重要,黨同知識份子之間某些不和諧也日益突出,為瞭解決這個問題,1956年1月14日,中共中央專門召開了知識份子問題會議,周恩來代表中央在會上作《關於知識份子問題的報告》,明確宣布:「我國的知識界的面貌在過去六年來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他們中間的絕大部分已經成為國家工作人員,已經為社會主義服務,已經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周恩來還批評在知識份子問題上的宗派主義,以及使用和待遇上的不合理,提出給他們應得的信任和支持。這次會議鼓舞了廣大知識份子,激發了他們的政治熱情和工作積極性。
但是,毛澤東在1957年3月中共中央召開的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提出,知識份子的「世界觀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的,他們還是屬於資產階級的知識份子」。推翻酥芏骼吹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