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關係還算不錯,父親處處讓著母親,但也不把母親出人頭地之類的要求放在心上。家裡的事情基本上是母親說了算,在我和弟弟相繼出生後,母親便將自己的心高氣傲轉嫁到我和弟弟身上。從小,我就知道,母親的話必須聽,母親的要求必須達到。如果一旦我和弟弟有什麼爭吵,挨罵甚至挨打的十有八九是我。母親越是罵我,我越是跟她做對。而且,我總跟母親講理,認為有些事是母親不對。這很讓母親生氣,所以後來,一旦發生什麼事情,母親問都不問,就認定是我的過錯。
我記得有一次,在我和弟弟去看電影之前,母親突然發現放在桌子上的一塊錢不見了。問弟弟,他說不知道。母親就認定錢是被我拿的。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桌上有錢。見我不承認,母親說你要是不承認,就別去看電影!這時候,父親過來,跟我說,只要你承認,爸媽不怪你。
天哪,居然所有人都認定是我拿了錢!我愣愣地站著,看著父母確信無疑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電影就要開始了,看著口袋裡裝著餅乾穿戴整齊的弟弟,我終於在最後一刻堅持不住,承認自己拿了錢。等我看電影回來,母親在鋪床睡覺時,在枕頭下面發現了丟失的錢。我再也忍受不了,一下子大哭起來。父親見狀,一邊安慰我,一邊跟母親說,是你弄錯了吧。母親什麼話也沒說,瞪了父親一眼,拉著弟弟去洗臉,就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
當晚,我就從噩夢中哭醒,夢裡,母親拿著大棒趕我。父親問我哭什麼,我說:牙齒疼。他信以為真,拿了消炎藥給我。我將那些藥全部扔到了床底下。從此,我時常做同樣的夢,醒來就一個人哭,心裏有什麼事兒再也不會跟父母說。
我擔負不起母親的理想,希冀著早一天離家而去
母親一直唸唸不忘她的大學夢,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我和弟弟身上。在我印象裡,我很少得到母親的讚揚,她總是嫌我不夠好,達不到她的要求。她總是拿我和別人比,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看人家怎麼怎麼樣!我很小就知道清華、北大、牛津、哈佛,當別的孩子還在算十以內的加減法時,我已經在母親的指導下念著「負負得正,負正得負」 的口訣,做負數乘法題。
從讀小學開始,母親就要求我考第一。每天,除了完成作業,我還要做完母親佈置的50道數學題。看著別的孩子開心地玩耍,我開始憎恨母親,恨那些數字。我發現,如果我堅決不做那些題,母親肯定會責罰我,但是母親關心的只是題目的最後結果正確與否,並不在意解題的過程。她忙,顧不上查看每一道題。她將那本習題集的答案部分拆開,每天只拿著答案跟我做的題對。我在書店裡找到了那本習題集,每天都去那裡抄答案,然後簡單地寫兩行解題過程,這樣就會很快地完成母親佈置的作業和小朋友去玩。
母親的嚴格要求也不是一無好處。小學畢業,我以絕對的高分考上了重點中學。當年能考上省重點,就意味著一隻腳邁進了大學校門。母親對我的管教開始放鬆,我有了相對自由。可是到了初三,我又開始跟母親有了正面衝突。可能我天生不是學理科的料,所以,開始上物理、化學課之後,我的考試成績就不如原先那麼好了。而且,母親越是逼我,我越是逆反。我迷上了詩歌、小說,在物理課上寫詩,在化學課上看小說。看著我日漸下降的考試名次,母親大怒。不管是她發脾氣,還是說好話,我都置若罔聞。終於有一天,母親忍無可忍撕了我辛苦寫好的作文---她認為我參加作文比賽毫無用處,我的塗塗寫寫只是浪費時間,跟她做對。在母親看來,舞文弄墨根本就是不務正業,數理化才是實實在在的一技之長。我冷冷地看著母親撕我的作文本,一句話也不說。我越這樣,母親就越生氣。她罵我,罵很難聽的話。我冷漠地站在那裡,彷彿一切都與我無關。其實,母親罵我的那些話,都被我記在了心裏。
讀高中的那幾年,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很少跟家裡人有什麼交流。母親對我優異的文科成績視而不見,我當然也不會告訴她我在全市作文大賽得獎之類的事。看著母親將全部希望寄託在弟弟身上,我在心裏跟自己說,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學,給母親看看。而且一定要離開家,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開始自己的生活,卻無法擺脫家庭曾經給予我的影響
我本來有機會被保送讀當地大學,我沒接受,因為我想早點離開家。那些年支撐我的惟一信念,就是考上大學,離家而去。
我如願以償地去了外地讀書。接到錄取通知書時,母親吃了一驚,她曾認定我考不上北京的這所學校。我感到欣喜的不是自己考上了大學,而是可以開始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熱切盼望著離家的日子,母親卻明顯
地焦慮起來。她不止一次地抱怨我沒有報考本省的學校,又不得不接受我將要離去的事實。離家前的那段日子,母親幾乎天天都要去商場,給我買所有她認定我會需要的東西。看著母親奔波的身影,我突然覺得,母親其實很愛我。走的那天,在火車站,母親居然哭了起來。瘦小的母親站在人群裡,車窗的玻璃將我們隔開,看著她伸手擦眼淚,我很想跳下車去安慰她,卻愣愣地站著不敢動,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很長時間以來,我已經不知道如何跟母親交流。
好勝、要強的母親終於將我和弟弟都送進了大學校園。每個假期回家,母親都跟我說畢了業一定要回來工作。我知道母親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可心裏總有隱約的不快---為什麼從來就不問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我再也不會跟母親理論,母親也知道,她永遠改變不了我的想法。畢業後,我留在了北京,因為這裡更適合我。我無法去跟母親講我的打算,我害怕她跟我說:長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
我曾經以為,在我離家的那一天,就擺脫了家庭的影響。現在才知道,它會影響我的一生。我的好強、獨立、倔強、不擅交流、內心深處的孤僻,不管是好是壞,都是生我養我的家所給予我的。
母親日漸變老,這讓我時常覺得難過。越是長大,越是瞭解生活的艱辛,就越明白母親的難處。時常地在心裏惦記母親,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