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梁啟超在《清議報》發表《過渡時代論》,"今日之中國,過渡時代之中國也。""故中國之現狀,實如駕一扁舟,初離海岸線,而放於中流,即俗語所謂兩頭不到岸之時也。"他以飽滿的激情、極富感染力的文字呼喚英雄的出現:"時勢造英雄耶?英雄造時勢耶?時勢英雄,遞相為因,遞相為果耶?吾輩雖非英雄,而日日思英雄,夢英雄,禱祀英雄。英雄之種類不一,而惟以適於時代之用為貴。故吾不欲論舊世界之英雄,亦未敢語新世界之英雄,而惟望有崛起於新舊兩界線之中心的過渡時代之英雄"。
在20世紀的地平線上,孫中山、黃興、宋教仁等一大批志士仁人應運而生,締造了亞洲第一個共和國。蔡元培、張元濟、張謇等位居廟堂的知識份子告別朝廷,開創了獨立的近代事業,稍晚一些的陳獨秀、胡適、魯迅等披荊斬棘,書寫了有聲有色的新文化運動。梁啟超本人無疑也是百年前第一次過渡時代的英雄。但中國的過渡並沒有因為這些傑出人物的出現而結束,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袁世凱,是大大小小有槍便是王的軍閥,是鮮廉寡恥的官僚、政客、豬仔議員,是把中國玩弄於股掌之上的蔣介石,是深喑"槍桿子裡出政權"之道、自比秦始皇的風流人物,更不用說把坦克開上街頭的人兒……,他們成了過渡時代真正的主宰,他們讓一切英雄的努力付之流水。從1901年到2003年,百年一夢,中國至今不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過渡時代。
胡、趙一去不復返,多少人望眼欲穿,期盼著中國的戈爾巴喬夫,總是水月鏡花,如同"等待戈多"。在李尚平被虐殺、李綠松被割去了舌頭的過渡時代,朝廷既沒有戈爾巴喬夫,民間也不會有瓦文薩、哈維爾、米奇尼克式的人物,有的是名列朝堂的富商巨賈,有的是富可敵國的官僚豪門,有的是捧場的張藝謀、張紀中之流,有的是要求入黨的北大學子和美女明星,有道貌岸然的名流學者,有刻意包裝的偽英雄,至多也只能出現洪秀全式的"取而代之"者……,這是我們這個過渡時代特有的怪現狀。我們沒有吳趼人,所以也不會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有的是歌頌暴君、把肉麻當有趨的《英雄》,一部《國畫》不過露出了腐朽官場的冰山一角,竟然也不見容於當道,只能盛行余秋雨、祝勇們的"大文化散文"和美女作家的"小女人散文",任何批評都是不允許的,除了服從、沉默、腹誹,除了幫忙、幫閑,除了做一個溫良恭儉讓的看客,沒有其他選擇,這是過渡時代不成文的鐵的法則,高於一切有文字的憲法、法律。
在這個被鮮花、謊言裝點成前所未有的盛世一般的過渡時代裡,朝不保夕、為溫飽而苦苦掙扎的農民、工人,城市與農村之間依然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不要說沒有參與政治的權利,連說話的權利也沒有,所有媒體都是朝廷壟斷的,朝廷有著無限的權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法律常常成為一種裝飾、一種只用來對付弱者的有力工具,而不是所有人權利的保障。"處女嫖娼案"層出不窮,17歲的少女被誣陷入獄,和十七個男人同關一室,受盡凌辱,求告三年無門,最終的勝訴又能怎麼樣?--遲到的正義等於無正義。過渡時代的媒體每天都告訴我們,我們生也何幸,趕上了這樣的好時代,那是中國有史以來最美好的盛世,所以我總是一再地想起龔自珍為晚清下的斷語,他說那是一個"衰世","衰世"最顯著的特徵就是什麼都裝得像"盛世",一語道破天機,讓無恥者無處遁形。過渡時代是希望的時代,此岸的一切都讓人痛苦,諾亞方舟將把我們載向彼岸。過渡時代是無望的時代,此岸到彼岸,茫茫大海,百年未能跨越。過渡時代是絕望的時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社會怎麼進步,都無法觸動無限權力這根神經。中國怎麼也擺脫不了帝王政治的陰影。我不是一個盲目的樂觀主義者,有人說難道你不懂得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我想,也是,一百年了,過渡時代終將告終,梁啟超呼喚英雄造時勢,在看過無數英雄的故事後,我想,靠英雄的時代注定已一去不復返了,世上本無救世主,要結束過渡時代,只有靠我們自己,每一個普通人,像一個人一樣站起來,認識到人的尊嚴、權利和價值,不再拜倒在任何皇上、青天大老爺的腳下,不再盲從聖旨、偉人語錄、明星的片言只語,在"皇帝的餐桌"之外開始我們自己的生活,這是走出過渡時代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