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年17歲的噶瑪巴活佛,是藏傳佛教噶舉派的最高領袖。自從達賴喇嘛出走和十世班禪圓寂,關於班禪的轉世靈童出現嚴重分歧。於是,1992年被北京和達賴雙方都確認的噶瑪巴活佛,就成為了西藏境內最重要的宗教領袖。然而,1999年12月底,噶瑪巴活佛突然離開了噶舉派的主寺楚布寺,出走尼泊爾,八天之後輾轉到達印度。噶瑪巴活佛的逃亡,轟動了整個國際宗教界。
噶瑪巴出走的直接原因,就是他多次請求北京政府批准佛教噶舉派的高僧從境外到西藏楚布寺給噶瑪巴灌頂和傳法,每次都被北京政府拒絕,為了宗教的傳承,噶瑪巴活佛不得不選擇了出走。
藏傳佛教噶舉派(白教)是僅次於格魯派(黃教)的大教派,它比較注重個人修煉,而且致力於向外傳播佛教,格魯派比較注重對佛學哲理的鑽研,所以它培養出來的有道高僧最多,但格魯派不太重視佛教的傳播,所以近二三十年佛教在臺灣、新加坡和歐美的迅速發展,主要是噶舉派的貢獻。
噶舉派的傳統一向有四大高僧活佛來輔助噶瑪巴主持教務,他們分別是大司徒活佛、攝政活佛、貢珠活佛和夏瑪巴活佛(由於前世噶瑪巴活佛於1959年「平叛」時逃出西藏,噶舉派四大高僧也一併出逃,故此四大高僧均在西藏境外)。1981年16世噶瑪巴在美國芝加哥去世,四大高僧中的三位共同確認前世噶瑪巴的遺囑(其中貢珠活佛後來因車禍去世),開始尋找並於1992年找到了噶瑪巴轉世靈童,然而四大高僧中的夏瑪巴則不予承認,並自己在錫金另立了一個噶瑪巴,他寫信給達賴喇嘛,要求承認他確立的這位噶瑪巴(已遭達賴喇嘛拒絕),並指大司徒活佛和北京關係密切。而北京政府又認為大司徒活佛和達賴喇嘛關係密切,所以拒絕大司徒活佛入境為噶瑪巴灌頂……這一切,便種下噶瑪巴活佛出走之因果。
筆者專門訪問了噶瑪巴活佛的臨時駐錫地__德蘭薩拉的寺廟上密院,對噶瑪巴作了三次專訪,以下是訪談實錄。__
易大旗:尊敬的嘎嗎巴活佛,很榮幸能在德蘭薩拉和你見面。我希望通過這次訪問,能讓更多的佛教徒和非佛教徒知道你的故事。今日的對你的第一次採訪,我先提下面的一些問題。
問:五十年前毛澤東的革命改變了中國,也改變了西藏,北京開始對西藏實行直接的統治。它的結果之一,就是導致你的前世法王在1959年出走印度。你那時還沒有降生。你後來是怎麼去瞭解那段歷史的?是誰告訴你的?是你的父母抑或老師?
噶瑪巴:我的父母和我的老師都沒有特別告訴過我那些事情。關於西藏的這段歷史,我是自己看了些書,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地,自然而然地瞭解知道了許多情況,這不是別人告訴我的。
問:當年達賴喇嘛見過毛澤東,毛澤東當面對他說「宗教是毒害人民的鴉片」,這令達賴喇嘛深感震驚。而你是見過江澤民的,他當時對你說過些什麼?
噶瑪巴:我10歲時去過一趟中國內地,在那時見過江澤民主席。當時他只是叫我「愛國愛教」,他並沒有說過宗教是壞東西之類的話。
問:你對江澤民先生印象如何?你能描述一下嗎?
噶瑪巴:我作為一個宗教人士,我總是希望一切的生靈都處於幸福、和諧、無痛苦的狀態。如果江澤民主席有一種不和平的意願,我希望通過我的祈禱,能夠消除他心胸中的這種意念,產生大慈大悲之心。我同時也在祈禱,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給中國人民和西藏人民帶來和平安泰。
問:你學習中文嗎?你的中文老師是誰派的?
噶瑪巴:過去我在西藏學過一些中文。中文老師是拉薩市統戰部給我安排的……哦,不對,是西藏自治區統戰部安排的。
問:你曾經出席過一次重要的宗教活動,就是參加了十一世班禪的坐床儀式。你當時已經知道還有另外一個班禪轉世靈童嗎?
噶瑪巴:11世班禪喇嘛的坐床典禮我是參加了,我當時也已經聽說達賴喇嘛確認的班禪轉世靈童是另一個。
問:你對北京確認的十一世班禪有什麼印象?
噶瑪巴:我在西藏的時候,對漢人確立的班禪,不敢有什麼自己的見解。但從心裏說,因為達賴喇嘛是我們西藏人的宗教領袖,他是一切知者的化身,他的選擇我是從心底裡尊重和支持的。
問:現在要講到你的逃亡了。關於你的出走,北京方面說你留下的一封信,信中你表明不會背叛和分裂祖國,你是這麼寫的嗎?
噶瑪巴:在我的內心深處,這不是背叛國家,不是民族仇恨,我的離開完全是為了宗教。
問:是什麼原因促使你下這個決心的?
噶瑪巴:主要原因就是,我作為一個佛教徒,一個宗教人士,接受正規的傳承是很重要的。為了不讓宗教傳承中斷,為了讓西藏的文化傳統發揚光大,同時為了實現達賴喇嘛非暴力、和平主義的理想,就是這些原因促使我出走的。
問:我知道你所指的是,你曾多次希望請噶舉派的經師大司徒活佛從境外回西藏給你灌頂和傳授大法,但北京方面都沒有理會。我下面要問的是,在你的逃亡過程中,有什麼事情是令你最為難忘的?
噶瑪巴:逃亡過程中,我最難過的就是不得不離開家鄉,離開西藏。因為我從小生長在那地方,那片土地和我血肉相連;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對我恩重如山。離開我的土地我的人民,對我來說是最難過也是最難忘的事。
問:你的父母現在怎樣了?你認為北京政府會讓他們到印度來嗎?
噶瑪巴:一般來說,我很懷疑中國政府會允許我的父母到印度來。我不知道中國政府到底在想什麼和做什麼。就目前來說,我希望我的父母還不至於處於很壞的境地。
問:你想念西藏的楚布寺嗎?
噶瑪巴:楚布寺是我每天祈禱的本源,我不知道是想念還是別的原因,反正這是我祈禱的本源。
問:你到了這裡1年半了,北京方面曾經想辦法給你傳過話嗎?
噶瑪巴:我聽說過中國政府為試圖不讓我的觀念發生他們所不喜歡的變化而作過努力,也嘗試和我聯絡過。
問:12年前,中國的北京發生了舉世震驚的事件,事件發生時,你才五歲,你是什麼時候聽人說起?你怎麼看這個事件?關於這個歷史事件,你想對中國死難者的家屬說些什麼?
噶瑪巴:關於天安門事件,我實在記不起來我聽到它的具體時間,但我確實聽到了這個悲劇。事件中有很多人喪失了生命,對我們佛教徒來說,這些死難者是值得同情和悲憫的。在佛教是這麼認為的,生命能夠輪迴到人世,是很難得的。人的生命喪失在槍口之下,是非常值得痛惜的事情。所以我為這些死難者能超升到極樂世界而祈禱;還有就是像他們自己所希望的那樣,把中國這個國家變成一個有理想有宗教信仰的和平的國家,為中國未來能走上非暴力和平主義的道路而祈禱.。
(採訪時間:2001年5月26日;地點:印度德蘭薩拉寺廟上密院)
《對噶瑪巴活佛的第二次專訪》
問:請問噶瑪巴活佛,關於西藏的命運和藏民族這五十年的記憶,是什麼事情最讓你震動?
噶瑪巴:就西藏的歷史而言,她曾經是一個宗教十分興盛和非常和平的國家。在這四五十年裡,無論從宗教意義來說還是從世俗角度來說,西藏的佛教和老百姓的生活都遭受很大的挫折。就是這兩個原因,使得我的內心很痛苦和產生了深深的悲憫。
問:1992年你被確定為噶舉派嘎瑪巴的轉世靈童,從那時起你的生活發生了什麼改變?你覺得有些什麼影響是來自北京政府方面的,比如他們想按照某種模式來培養你?
噶瑪巴:1992年我被選定為17世噶瑪巴活佛,我為此感到高興和自豪,從歷史傳統來看,藏民族是虔誠信仰宗教的民族,我能皈依佛門,成為宗教人士,這是很崇高的事業。在生活上,楚布寺對我特別關照,中國政府也很關心,好像也專門撥款通過自治區政府給我們寺院,聽說被自治區政府拒絕了,所以我們寺院一直沒有得到這筆撥款。
問:關於北京政府當年對你的關照和培養,你能說出一兩件令你印象深刻的事例嗎?
噶瑪巴:作為一個信佛的人,學經是首要的事情。國家派了兩個專門的工作組成員,這兩位是負責教我漢語、現代數學和社會科學的。
問:當你決定出走,當吉普車開到了楚布寺外面的時候,你的心情怎樣?激動?平靜?還是難舍難離?
噶瑪巴:車子到了楚布寺外面的時候,我不在現場,我是後來才出來的。我已經知道車子要來,當時的心情是擔心車子能不能來和會不會被發現,所以我很憂慮。
問:有一種說法是指你出走時還未到達境外,當局就接到情報了,但他們決定不去阻攔你。你覺得這種說法有根據嗎?
噶瑪巴:這是沒有根據的。在我們這方面來說,是豁出一切來進行這件事情的。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實在沒有任何跡象能證明中國政府已經知道了我的出走而不去阻攔。所以這種說法是不真實的。
問:關於你的出走,另有好多說法,比如說美國中央情報局和德蘭薩拉的西藏流亡政府參與了策劃。你是噶瑪巴大寶法王,你信仰的宗教決定了你不能說謊,現在請你再說一遍,曾經有什麼政治勢力影響過你的逃亡計畫嗎?
噶瑪巴:我出走的計畫,沒有任何來自美國方面的支持。同樣,西藏流亡政府在我到達之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