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這百年間,北京的龍脈已發生了極大的跌宕。一波比一波更激進的革命,蕩滌著帝國的根基,尤是毛澤東所驅策的這頭共產怪獸,履及劍及,十蕩十決,在它隆隆的蹄聲下,皇宮裡的龍鳳麒麟已瑟縮成為一窩蛇鼠。數千年輝煌而斑斕的舊夢將被徹底埋藏,實為命中注定。
不妨從這段極為要緊的風水脈象說起__明朝十三陵,正是帝國龍穴之所在。上個世紀之初,孫中山曾率文武百官來此焚香祭天,告知列祖列宗,今已驅除韃虜,光復山河;其後至五十年代,自毛澤東以下的全部軍政巨頭又都在此現身,卻非為掃墓祭祖,而是揮鋤動土,自掘祖墳來了。十三陵水庫工地人龍穿梭,紅旗獵獵。未幾,十三位老少皇帝的骸骨便陷於滅頂。
毛澤東欣然命筆為十三陵水庫題寫庫名,不久之後又修了官廳水庫,由周恩來題寫庫名,一生唯謹慎、伴君如伴虎的周恩來很快就覺出不對頭,猜疑自己幹了一件蠢事。因為稍後第三座水庫密雲水庫落成,再三懇請毛澤東題詞,毛卻動了湖南蠻子的辣脾氣,硬是不給這個面子,他惜墨如金的緣故偏又不屑於道出,周揣著這疑團直至死而後已。
但說來奇怪,近半個世紀過去,毛題字的十三陵水庫乾涸了;周題字的官廳水庫也難見涓滴,僅餘密雲水庫仍安然無恙。
密雲是當年北京到承德的皇家御道,名將戚繼光曾在此屯兵,戚訓練新軍,大雨驟至,隊列中的北方士卒紛紛走避,只有戚從南方帶過來的數千南方兵雷打不動。這則典故就出產自這裡。沒想到五百年後,北京的安危廢存仍繫於密雲水庫一身。三大水庫的上游自然生態嚴重破壞,降雨量銳減,植被萎縮,沙龍猖獗。十三陵與官廳兩大水庫枯了個底朝天之後,偌大一座北京城,就只剩密雲這一盆淨水了。如無密雲水庫,兩小時內,石景山發電站等四大熱電廠將會因無冷卻水而自動熄火;二十四小時之內,全北京將停止供水,一千萬居民將成涸轍之鮒!
據史載,北京西北部尤其是雁門關一帶,原始森林漫山遍野,蔽日成蔭。西出京師,是歷代皇帝及皇族子弟圍獵遊玩的去處,御林軍列陣圍堵,號角驚天,鐵蹄如鼓點般叩響大地……現京西猶有一個縣叫做圍場縣。到清朝,皇帝更規定八旗弟子每年分期分批到這裡圍獵,練習騎射,確保女真族祖先的雄風能得到傳承。
然而,中國邊患難已,哪怕某個北方遊牧民族入主中原,得了天下,另一個勇武的部落或強悍的民族又在北方崛起。總之,連綿不絕的邊患主要都來自北方。為了抵禦入侵,從雁門關到居庸關,每年都要大量砍伐樹木,甚至每年都要大規模地放火燒山,以廓清長城瞭望的視野和不給敵人藏身之機會。而到了清朝後期,政治腐敗,國庫虧空,便把大片皇家山林出賣給富戶,供其伐木取材並開墾耕地。沿襲下來至北洋政府、民國,均「有殺無賠」、「有砍無種」。
及至北京皇城換了革命新猷,砍伐更為慘烈。大躍進之大煉鋼鐵和「農業學大寨」運動,致令京畿周圍不忍卒睹。試想長城廢棄不用已逾百年,卻不能「春風吹又生」,望中仍是禿山延綿,竟至於吹度雁門關的春風毫無綠意,空餘一片濁黃,那是塞外裸土的黃塵與風沙。
1979年,專家發出「風沙直逼北京城」的警告。1980年初,京津地區的降塵量多達160萬噸,是煤煙排放量的五倍多。京畿周圍的水土加速流失,至於1988年,北京地下水位下降了40多米。又到九十年代,北京黃灰色的天空已成為常態,白晝能見度之低,蔚為奇觀。連年來勢越來越猛的沙塵暴,先是吹到韓國境內,韓國人正要出錢幫助中國人植樹治沙,忽而今歲的沙塵暴居然吹到香港臺灣去了,港臺民眾捐錢行善,向來不甘後人,何況大陸的沙塵已經南侵,威脅到你我之生存空間?可以想見,港台下一輪的慈善捐獻主題將與「綠色長城」有關了。
然而,人家樂善好施那是人家的德行,北京政府自己又做了些什麼?在毛的時代,除了大面積砍伐林木,只有一樁綠化德政記錄在案__五十年代,周恩來親自規劃出北京第一條人工林帶,即在首都機場至市區的公路兩側植樹,當時營造這條綠色走廊,主要是為新中國裝點門面,基本沒有考慮環保生態問題。北京的風沙問題並非自中共建政始,但「自歸郎手,青少黃多」,至七十年代,惡果已越來越顯現,每逢春秋,北京幾乎迷失於塵沙之中,那是粉狀的黃土,可以在天空長久懸浮,經常導致白晝如黃昏,太陽如咸蛋黃的奇觀……1980年初,筆者從南方進京就讀,詫異地發現北京的天空竟是一片蒼黃,天色昏暗,騎車出門一趟,回來頭一件事就是要漱口「排放」咯牙的沙子!
1984年,胡耀邦力促「三北工程」上馬,1986年開始實施,計畫2005年完成。三北工程東起渤海,西至山西省,南到大清河、拒馬河一線,總面積十三萬平方公里,在這一遼廣地帶植草種樹,其宏觀布局是建立多林種、多層次、多功能的綠色防護體系;重點是壩上高原區和承德以北的豐寧、圍場、灤平、隆化四個縣。這一帶因過度開墾、放牧,已淪為乾旱草原植被型,並逐漸沙漠化了。在此造林成功與否,直接關係到阻攔來自內蒙古風暴的幾個大風口以及解決灤河、武烈河水源問題。以前流經承德市而且可以泛舟的武烈河,早已乾涸見底;承德避暑山莊內的「熱河泉」過去噴瀉如飛瀑,如今細於自來水龍頭。大面積的綠化,有助於水源的起死回生。
誠然,這一帶人工造林的難度頗大,燕山山脈形勢陡峭,飛機撒播樹種,成活率甚低。而壩上地區畜牧量大,栽的樹苗多被牲畜啃吃或踩死,地太旱,土質太差,倖存的樹苗大都成了「老頭樹」,長不高。其間還有一個大禍害,壩上地區被軍隊圍墾的土地面積多達百萬畝,其中佔地20萬畝的大型軍墾農場,每年撒播小麥、穀子和油料作物,卻從不施用肥料,更懶得管理,完全是廣種薄收的掠奪式耕作法,造成土壤迅速貧瘠和沙化,出產浮塵遠比穀麥為多。
「三北工程」的2005年期限眼看不遠了,而今愈演愈烈的沙塵暴,年年歲歲蹂躪著京津和整個華北地區,人們對三北工程的前景已不抱任何幻想。最後順手羅列一個小數據:現今北京市(含郊區)的綠地面積僅佔17%(天津市連這一半都不到),在世界各大城市中僅排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之前,列倒數第二位。
哀哉北京!
(觀察http://www.observechina.com/) (趙虎符 4/25/2002 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