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筆下的江南,一是山水美。太湖歸雲莊,「只見數十丈外一葉扁舟停在湖中,一個漁人坐在船頭垂釣,船尾有個小童。黃蓉指著那漁舟道:『煙波浩淼,一竿獨釣,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般。』……郭靖放眼但見山青水綠,天藍雲蒼,夕陽橙黃,晚霞桃紅……」只有極其熟悉太湖一帶風光,並且熱愛這一意境的人,才會有這樣飽含深情的筆觸。人們說,距離產生美,金庸少小離鄉,滿懷對故鄉山水的深情懷想,下筆如此,理不足怪。而事實上,江南湖山煙雲,迷離飄渺,直如太虛幻境,金庸的描寫並不誇張。
《射鵰英雄傳》開頭:「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海。江畔一排數十株烏桕樹,葉子似火燒般紅,正是八月天時。村前村後的野草剛起始變黃,一抹斜陽映照之下,更增了幾分蕭索。」烏桕樹是江南的一個樹種,南朝詩歌《西洲曲》寫道「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纏綿悱惻,搖曳無窮。金庸得其三味。
金聖嘆點評《水滸》「景陽岡打虎」一段描寫,「回頭看那日色時,已漸漸地墜將下去」,說「看到此處,便沒由來也要大哭一場」。《射鵰》這一段何嘗不是如此?「一抹斜陽映照之下,更增了幾分蕭索」,將南宋小朝廷風雨飄搖,民心恍惚的情味描摹殆盡。
一是具有人文底蘊。金庸多用詞曲掌故來表現江南文化。《神雕俠侶》開頭寫嘉興南湖,用的是歐陽修的《蝶戀花.越女採蓮秋水畔》,曲調輕柔婉轉,飽含柔情蜜意。「芳心只共絲爭亂」一句,也攪亂了赤練仙子李莫愁的芳心。
這樣的例子在金庸書裡很多,《射鵰》寫郭靖黃蓉到臨安,在酒樓欣賞西湖風光,看到碧紗罩著俞國寶一首《風入松》:「一春長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燈杏香中歌舞,綠楊蔭裡鞦韆。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取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詞是寫得極為柔媚,又有一段腐儒所謂欽點功名的「佳話」,可惜寫的不是時候。南宋小朝廷苟安一隅,不思光復大計,卻沉醉於歌舞酒肆,「直把杭州作汴州」,而欲「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岳飛,冤死風波亭,無怪郭靖心頭火起,要一腿將其踢碎了。
以前人們說柳永「凡有井水飲處,必有能歌柳詞者」,金庸何嘗不是如此?江南的意象,或許正寄託了金庸對故鄉深沉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