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小平您好」四個大字書寫者北大學生胡聖虎在沉默了17年後,在今年第9期《世紀行》上,撰文回憶了這段難忘的經歷。
1984年9月,北大全體學生投入到群眾遊行的排練中去,前後排練了20來次。規定的動作、規定的節奏、規定的口號,反覆地走來走去。大家感到單調乏味。中途休息時,大家對輔導老師不免有諷刺挖苦的言語,說群眾遊行排個什麼練特別談到「幾不准」時,大家的逆反心理更強:為什麼不能打標語、呼口號「打倒孔家店」、「民主與科學」、「團結起來、振興中華」這不都是北大學生自發喊出來的嗎我們一群同學議定這次也要喊口號、打標語。但這次呼些什麼樣的口號、打什麼樣的標語呢肯定要與鄧小平相關但鄧小平當時的稱呼太複雜了。若稱主席,只包含了軍委主席,沒有包含鄧小平在黨內及人民心中的地位。當時中央黨校稱鄧小平為「鄧大人」,湖北省一位副省長上中央黨校時,被北大的湖北學生請去作報告,就一口一聲「鄧大人」。我們認為這樣稱呼封建色彩太濃了。
大概到了9月20日晚上,生物系的兩個同學來找我,說想寫個標語夾帶去遊行,我看他們要寫的標語是「鄧小平同志您好」,我說還不如寫「向鄧小平同志致敬」氣派呢。我建議他們去找一支排筆和一塊白床單來,他們只找來一塊白床單。為了醒目,我建議最好寫四個字,將「鄧」、「同志」3個字去掉,改寫成「小平您好」。他們說這樣無姓無稱呼,不太禮貌,要惹禍的,我說不一定,最親密的朋友之間稱呼是不帶姓的。我又找出一本書,證明國家領導人之間的稱呼都是「恩來同志」、「少奇同志」,姓是可以省的,同志二字更能省。況且「同志」是黨內稱呼,我們都不是黨員,我們代表群眾直呼「小平您好」走過天安門廣場,向鄧小平同志打個招呼、問個好,既精練,又禮貌,寫出來又一目瞭然。他們兩人被我說服了。
我從小愛寫字,上大學期間回到老家寫春聯時,沒有大毛筆,經常用抹布寫。這時墨汁已不多了,我就加了一些水,拿起抹布很率意地寫下了「小平您好」4個字。
有人可能要問:「生物系的兩個學生為什麼找你寫而不找別人寫呢」當時北大書家雲集,北大學生中也出了不少書法高手,本人不才,忝列其中,請我寫字就毫不奇怪了。
也有朋友常問我:「當時在天安門廣場打出標語的大學生當中有沒有你?」我的回答是「沒有。」
那天,毛慶賓、常生兩位同學走在長安街的南邊,我走在北面,相距20米。開始隊伍排得很整齊,校領導還拿著高音喇叭反覆叮囑注意事項。可能是排練不認真,越往後走,隊伍越亂,到達天安門城樓前面時,隊伍已不成行列了。這時只見我的前面突然冒出了白條幅,他們兩人早就瞄準了方向,舉著條幅朝天安門城樓跑去,其他人置身於紙花和人流的海洋裡,辨不清方向,也就跟著朝天安門城樓猛擠。維持秩序的警察立即採取行動,將我們擋在了金水橋頭,隨後又疏導到了馬路上。整個過程只持續了幾分鐘。其他人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橫幅已經被扯下來了。在一片混亂中,許多女生被擠得大哭起來,我的一隻皮鞋也被擠掉了,這是我的三個哥哥每人集資4元錢合夥給我買的,豬皮的,也是我最值錢的家當,但我已無法回頭去找了。我光著腳一直堅持走到了西單路口,才乘車回到了學校。
現在評價很高的寫、舉「小平您好」標語這件事,在當時可是真正的「地下工作」。事情發生之後,緊接著的情況證明這的確是件風險很大的事情。
當時學校給我的最高「獎賞」就是準備開除我的學籍,讓我回家種地學校當時這樣做應該說是無可厚非的,因為我們違反了北京市政府的有關規定,破壞了校紀校規,造成了「極其惡劣的政治影響」,受處分甚至開除都是應該的。問題是有兩件事讓我非常氣憤:第一,我回到學校,輔導員就來找我。那麼是誰出賣了我呢?第二,我平時自恃成績優秀,無形中得罪了幾位工農兵學員出身的輔導員,這時他們對這個20多歲的三年級學生極盡威脅恐嚇之能事,著實把我嚇壞了。
學校裡滿城風雨,有的說這幾個學生膽大妄為,非開除不可;有的說看見電視畫面中的鄧小平笑了一下我們當時沒有電視機看,應該沒事。10月1日下午,我一個人在未名湖邊悶坐,一想到學業未成,即將被開除學籍,如何向家中年邁的雙親交代呢正當我痛苦不堪時,金克木教授緩緩地走了過來,跟我長談了一個多小時。我頓時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堅強了許多,也相信事情沒有輔導員講的那麼嚴重。作為北京大學藝術團民樂隊的負責人,當天晚上我又隨藝術團到天安門廣場演出、聯歡,直到晚上12點。這時北大藝術團的團長是徐小平。當別人還在推斷上面如何處理我們幾個學生時,是他引導了正確的輿論導向。
聯歡會一結束,徐小平就與另外兩名記者聯合寫了一篇題為《知識份子的心聲》的文章,發表在10月2日的《人民日報》上。儘管發表的文字只有一千字,還是在報紙的第二版,但畢竟證明我們表達了社會的心聲,不至於給我們扣上一頂「政治錯誤」的帽子,而《光明日報》的編輯直接用《小平您好》的標題將這篇小文章登在頭版。這樣,才算是徹底為我們正了名,既沒有人來表揚,也沒有人來批評了。(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