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洋的人,都会面对回国探亲事宜。这个游子的永恒话题,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需要金钱、时间、体格“三项全能”。若三缺一,就只能望乡兴叹。
浪子尝为他乡飘零未尽孝道而悲哀,人到中年,自身拖儿带女,在藩邦巨大生存压力下难以“动弹”。无奈年事渐高、身体欠安的双亲又需照顾,而家长既愿子女志在四方高就,又儿行千里担忧,两者相夹攻心,矛盾的处境亟难解决。
总归还是要常返乡看看,可这“常”要多频、逗留要多久,有个“度”的考量,甚难把握得当。
依着人情应是多多益善,可惜真正操行之却有难言之隐,“孝”果并不遂愿理想。且不表每回盘缠、孝金、打点的支出,也不说没得恁多的假期,即便是不差钱、时间宽裕,呆在父母家里吃住费用全免。但日子一长,自个就会觉出有点不是滋味来。虽不至于像别的客“但看三五日,相见不如初”,可是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平淡下来的单调重复生活,究竟待到何时才是个头儿?厮守逾千日,终得有一别。
故此,握有主动权的小字辈们,在动念省亲前就得三思、计划妥当了才行。当然这是就正常情形的探亲而言,若是有病等需要躬亲侍候,就另当别论了。
医学职业使然,教我从生理机制上考虑得略多些:人在到了一定的年岁后,爹妈自然也老了几程,垂暮的精神劲儿和气力头儿更渐渐衰退,不可能似壮年时那般旺盛充沛地全陪探视的儿女了。而且年龄愈大,愈需要规律、节制的生活,尤其是心境的平和,宁静致远。
孩孙的兀地到来,久别重逢的热闹兴奋同时,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繁乱,老人不太容易立时适应过来。由于原本平静的生活模式被打破,内心搅扰不安。又怕料理不周、有所慢待,或者处不好姻亲的微妙关系等,压力油生。加上体力不逮,弗能从心,均可能造成他们过劳疲累、原有病患状况的波动。
其实孩子长大成人了,都是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的,此乃人生规律。老辈在清宅后会经历一个短暂的“空巢期”,然后慢慢调整过来,逐渐习惯重归育子前的“二人世界”,长此以往一直到老。
子女们无论在本地分住还是异域谋生,对于父母来说都已算不在身边膝下。猛地从外面回窝、陡增了好几口子,一天三顿、晚上合住的,肯定纷乱哄哄的,心理、机体难以适从。骨肉之亲情与相敬如宾的客情掺杂混合在一起,照样泛起一股“客不走、主不安”涟漪。
同样,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激励着的还乡者,当已不再是倜傥少年,呆在不属于自己的那边环境中久之,同样不自在,未免心绪不宁。想自身尚有大堆的事,有家口要养活,有孩子要侍弄,不安于长久“无所事事”。再瞅着严慈被搅的心神恍惚的样子,本来是回去尽孝的,这下子却适得其反了,难免生悔自责,对两厢的身心均不利。
所以最好是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既重温亲情又不影响双方的健康,将这事处理的恰如其分。
记得我头一遭回去探亲,是留洋了六年多之后,由于始终在欧美数个国家转悠,持的是工作签证,离境返境的边关移民局手续繁琐,所以辄未成行。直至最后在加拿大有了永久居民身份,这才抱着添了不久的儿子,全家四口浩浩荡荡地“荣归故里”。
当时也正值我的工作转型,其间有着充裕的空档,遂打算狠狠地住上一段,恶补一番多年欠下的亲情债,多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万没想到住了些时日后,觉察出有点不太对劲来:加增了大家不少的负担,自己小家亦不方便。于是毅然将原本不定期的回程机票锁定提前,超早打道回府了多伦多。虽说是自己的至亲,他们口里直道“没麻烦、哪有的事”,但心底恐怕会同我一样,有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打那以后,我历次的探亲之旅就缩短了日程,纵使旁人不解:遭那么长的飞行之罪、两边转时差之苦、花费又不菲,才住这么短的时间。我讲求的是实际果效,它是吃了堑长的智,没啥特殊的缘由的话,就每隔两年回去一趟,每次不到两周,且能不拖家带口就不“组团”。
每睹二老日益蹒跚、加重的耳背,我心就满了无名哀伤;旋又反之感恩:在高血压、糖尿病缠身40载后,现已奔九的他们仍能这般,实属相当不错。滞留中我不访友外酬,只呆在爸妈身边,聊儿时往事、海外生活。临行前的拥抱,放在日前,以不推高潮悲壮。痛苦告别的一刻,也尽快钻进车里,不让泪涟刺激高堂。既然常回去看看,就把每次聚会当作一次分手、每次挥别视为一次重聚,心情就不恁沉重了。
探亲也是游子的义务和职责,所付出的相对着传统美德和上帝的训诲,“要孝敬父母,使你得福,在世长寿”,就又算不得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