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雌4雄12头獐落户滨江森林公园
已经在上海消失100多年的濒危哺乳动物獐回家了。11月4日,8雌4雄12头獐落户滨江森林公园,开始野化训练。据“放獐归林”活动发起者、华东师范大学生态学教授张恩迪介绍,獐原本是上海最古老的“原住民”。到二十世纪初,上海再难觅獐的身影。
“獐到了!”“那就是獐!”
正嚷嚷着,12只木条钉成的箱子整齐地排放在草地上,每一只箱子里都躺着一只熟睡的獐。透过木条间的缝隙,好奇的围观者难以窥见獐的全貌;隐约可见獐那片深褐色的、油光水滑的后背,伴随着熟睡中的呼吸,微微起伏。
11月4日下午,深秋的浦东滨江森林公园游客不多,围观的大多是记者。为了记录这种已经在上海地区消失100多年的濒危哺乳动物重回森林,20多家媒体记者专程赶赴现场,见证“放獐归林”。
带记者们来看獐之前,“放獐归林”活动发起者、华东师范大学生态学教授张恩迪一再重申:“千万不要太靠近獐,大家都往一个方向站,不要围住獐,不要挡在它前面,要留出空地给这些獐。”但是一看到獐,记者们还是忍不住围拢起来。
獐是一种极其胆小的草食动物。它极敏感,即使在丛林里,也是一听见任何响动就惊惶失措,立刻逃窜。如果它感觉到危险临近,又无法逃脱,就会乱蹦乱撞,常常先于“危险”把自己弄伤。“现在要给獐注射‘解药’了吧。”一位男记者问。此前,为了把獐安全运到滨江森林公园,12只獐都被注射了麻醉剂。
张恩迪还是决定再等等。按照程序,接下来工作人员要把熟睡的獐抬出木箱,平放在草地上;然后给它们戴上无线电项圈,做好标记;一切准备完毕,就可以给它们注射一剂“苏醒针”,等它们醒过来,自行钻进林子深处。
“我们都往后站一点。”张恩迪一边示意正好挡在林子前的记者往外走,一边用手势比划着,哪一片是可以围观、拍照的,哪一片地必须留出来。然后他才示意工作人员把12只獐抬出木箱,平放在草地上;接着用空出的木箱子排成一道“障碍”,所有的人都被挡在了这道“障碍”之外。
再三确定獐可以安全地回到林子之后,张恩迪才开始为这些獐注入“苏醒剂”。
上海最古老的居民
占地126公顷的滨江森林公园,地处黄浦江、长江和东海“三水并流”处,园内有大片适宜野獐栖居的滩涂和自然森林。“这些菊科植物,就是獐最爱吃的食物。”公园园长徐忠指着满地碧绿的小圆叶子说。野獐已经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100多年。
据张恩迪介绍,獐原本是上海最古老的“原住民”。一些化石挖掘和文献记载显示,早在新石器时代,上海地区就有獐出没。直到19世纪80年代,上海市郊青浦、奉贤等地獐的数量还很多,人们很容易看到獐。到20世纪初,上海再难觅獐的身影,獐最后完全绝迹。
獐是一种敏感、羞涩的哺乳动物。
和大多数草食动物一样,獐有自己的群落;但它们比较喜欢独自活动,最多成双结伴。獐的体形不大,比麝略大,通常体重约15-20公斤(雄15、雌20),体长约1米。《本草纲目》有注:“獐无香,有香者麝也,俗称土麝,呼为香獐”。
獐看起来像一只小鹿,但獐却是最古老的鹿科动物之一,是其他鹿类的起源。原本产于中国长江沿岸和朝鲜半岛的獐,19世纪70年代被引入英国。1992年,张恩迪前往英国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研究方向就是“獐”。
和鹿不同,獐没有角。雄性的獐,长着两根长长的獠牙,却没什么实际用处,撇在嘴边,像两根胡子。此外,獐喜欢游泳,《本草纲目》说它们“秋冬居深山、春夏居泽”。在古代,这些地方往往也是人选择聚居的地方。獐的世界和人的世界向来相去不远。人很容易在城市的近郊看到这种动物。
《诗经国风召南》里有一首《野有死》,开篇就讲“野有死,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里的“”,即为獐。也许在《诗经》描述的那个年代,人和自然还维持着共存不悖的关系,野地里死了的獐可以作为求婚礼物,出现在人类的生活里。但是很久以来,在人和獐的关系中,人的角色是捕猎者。
大约100多年前,已是繁华商埠的上海,见证了其本土最后一只獐的死亡。在獐繁盛的沿海海滨平原,其数量也不断剧减。1989年,獐被定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此后,世界自然联盟也认定獐为渐危物种。
在英国研究“中国水鹿”
保护现有的獐并让獐重新回到上海,这是张恩迪多年的梦想,“獐的重新引入项目”也是他正在努力推进的项目之一。除了教授,张恩迪现在的身份还包括浦东新区的副区长。在成为官员之前,张恩迪还曾是一位野生动物保护专家,是中国最早呼吁保护藏羚羊的人之一。
在英国留学期间,有一次,张恩迪的导师对他说:“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你是中国人,却在英国研究中国水鹿(the Chinesewaterdeer)。”导师所说的“中国水鹿”,指的就是獐。这些被引入英国的獐,故乡便是上海。
19世纪70年代,上海市郊随处可见獐。那时,造访中国的英国公爵贝德福德(Duke Bedford)在青浦的集市上发现一只被猎杀的獐,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动物。公爵对这种动物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他决定买下獐,并运回英国,委托英国的研究机构来确认,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物种。
结果,英国的研究机构发现,这是一种最古老的野生鹿科动物,是其他各种鹿科动物的起源。因为獐喜欢游泳,英国学界便为獐起了个英文名字,即为“中国水鹿”。此后,贝德福德公爵又陆续从上海带回去几只活的獐,试着在英国圈养。这些獐在英国形成自己的种群,其中大多数都集中生活在英国贝德福德郡的Whipsnade野生动物园里。
在英国研究獐,却偶然得知这样一段曲折的往事。张恩迪开始琢磨,獐的原产地之一本来就是中国,为什么不能在中国研究獐?在上海研究獐?那时,张恩迪想从英国引入獐,因为那些獐是从上海迁徙过去的,和以前生活在上海的獐在亚种上是一致的。亚种是次于种的一个分类等级,同种生物不同亚种之间可以交配繁殖后代。据张恩迪介绍,獐有两大亚种。
面对张恩迪的要求,英国野生动物园的态度却很迟疑。此后,张恩迪的导师告诉他:“过几年再给吧,等中国的生态环境好一点,我再把‘中国水鹿’给你。”
从那以后,张恩迪决定,要用自己的力量,让上海的野生獐种群恢复起来。
“一夫两妻”的野外生活
打过“苏醒针”之后,12只獐很快苏醒过来。
一只獐甩甩头,率先动了起来。不过它显然还没有完全醒,眼睛半开半闭着,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哼—哼—”的声音,像极了小孩子的鼾声。半梦半醒的它还没搞清自己身处何地,却首先嗅到了地面嫩草的气息。迷迷糊糊中,它一边吃草,一边慢慢清醒起来。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人群,它吃了一惊,用力蹬它的后腿,像只袋鼠一样原地跳了几跳,然后扑地一下跳进一丛矮灌木中,不见了。
接着醒过来的几只獐更为敏捷,一恢复行动能力就迅速窜进林子里。这时,另一只胆小的獐出现了,它在自己的伙伴间乱踢,几次踏在别的獐身上—这下大家才明白张恩迪担心的是什么。
张恩迪说,这12只獐平均年龄都在一岁左右,刚刚到成年可以繁殖的时候。开始设计这个“獐的重新引入项目”时,工作人员准备平均放入6只雄性、6只雌性。放养的前一天,张恩迪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放入4只雄獐、8只雌獐。“就是一夫两妻,”张恩迪笑道,“目的是为了让獐更好地在上海繁殖嘛,要那么多雄的干什么。”不过玩笑之后,张恩迪又正色道,“其实这样的改变是符合动物界的配比的,自然状态下,草食动物的雄雌比率是1:3,现在放养的獐性别比是1:2,还是很合理的。”
獐的繁殖能力很强,雌獐平均一胎能产下2-3只幼崽,最多的时候,可以产下6胞胎。秋冬是獐的交配季节,产仔一般会在每年的五月、六月和七月。但是关于幼崽的保护,张恩迪很担心。成年獐懂得如何避开人类,但是幼獐不会。獐的乳汁浓度很高,所以会采用一种“隔地哺乳”的方式来照料幼獐:它会把幼獐放在它认为安全的地方,哺乳一次,然后走开,隔几天再来哺乳。在野生环境里,獐的这种照料方式很安全;但是在森林公园,工作人员担心游客看到幼獐独自在草丛中,附近又看不到妈妈的身影,于是出于好心将幼獐捡起来交给公园的管理人员。
和很多哺乳动物一样,“只要沾了人的气味,雌獐通常都会拒绝认自己的宝宝。”陈珉对记者说。
让野生动物在超大城市和人类共存很快,12只獐都跑进了林子。当天,有两位年轻的男组员带着帐篷,准备留下来在公园里过夜。“晚上再观察一下。”他们说。一旦獐进入丛林,这就意味着项目组的成员们,以后再也不可能和圈养了一年的獐朝夕相见,现在他们只能靠戴在獐身上的无线电项圈,跟踪、定位獐。在生出自己的后代之前,12只獐通常都隐没在森林公园的湿地里,再遇见它们的几率其实很小。
晚上,在回市区的地铁里,记者突然收到一条陈珉发来的短信,“如果说獐有什么地方打动我,那就是这个动物有点傻。”陈珉还是有点不放心,“它们一点心眼也没有,除了会乱跑乱撞,完全不会保护自己。”
从浙江岱山到上海浦东华夏公园,獐花了2个月的时间适应;从华夏公园到滨江森林公园,这12只獐一定也需要适应期。但是项目组的成员不能插手,如果獐在森林公园死掉,工作人员会立刻将它清理出去,此外,獐的其他一切生活都将由它们自己解决。
“圈养獐需要做很多事情吗?”记者问陈珉。
“也不用,这种食草动物其实生命力很强,也不经常生病,我们只需监控和管理它们的日常生活。比如,病得重了给它们医治,还有就是繁殖期,公獐打架,打得太厉害了我们会帮他们隔离。”陈珉答道。
对于张恩迪来说,在上海恢复野生獐的梦想才刚刚开始。“我希望滨江森林公园里的獐,有一天也能走出去。”张恩迪如此描述他的梦想。有两种放出去的方法,一种是人为的;另一种,是完全适应了本地环境的獐,自己跑出去。
1960年出生的张恩迪,说这些话时,语气间有一种浪漫而豪迈的感觉:“我更希望它们自己跑出去。我想象在一个月高天黑的夜晚,森林公园的墙突然倒了,獐跑出围墙,跑向更广阔的空间。”
张恩迪的梦想,是让这些獐成为更彻底的野生动物。“我希望将来我们会突然在上海的市区发现獐的身影,也许它们转瞬即逝,但是我们知道它们存在于我们身边。通过重新引入,让野生动物在超大型城市里和人类共存,如果这个愿望能实现,那么我们的尝试将会是史无前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