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缥缈间,墨绿亮白,若隐若现。在避风山凹,它昂然直立、高耸入云,在迎风山壁,它低矮匍伏、挣扎求生。在猛烈大火之后,它秀出雪白,诉说百年静寂。它是分布在台湾最高海拔的树─"玉山圆柏"。但是在全球暖化的威胁下,它的坚强,能不能支撑它度过危机呢?我们的岛制作小组,特别挺进台湾的第二高峰"雪山",带您走向全台湾最大也最古老的那座圆柏森林,实地了解它的生存难题。
多山的台湾,森林的面貌随着海拔高度,奇妙的变化着,有一种植物,突破了以冷杉生长极限为界的森林线,以独特的求生本领,在接近天际的高山脊梁上,抢占一席之地。它在两百万年前的冰河时期来到台湾,冰河褪去之后,踞守台湾高山,成为分布海拔最高的树种。1908年,日本人早田文藏以标本采集地点为依据,正式将它命名为玉山圆柏。在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在最严苛贫瘠的断崖绝壁上,都能发现它的踪影。
然而,研究玉山圆柏的团队发现,在全球暖化的威胁下,这生存在年均温摄氏5度地区的高山植物,首当其冲。当气温上升,冷杉等高山强势树种的分布范围也会往上扩张,而踞守在山峰顶上的玉山圆柏,就退无可退了。玉山圆柏,就像矿坑里的金丝雀,它的生存变化,预警着气候变迁的讯息,但是山高路远,它的一切,却还是在迷雾之后。
希望能对它多一些了解,我们与研究团队向雪山走去,目标是全台湾面积最大也最古老的那片圆柏森林。在摄氏零下八度中前进,低温加上高山稀薄的空气,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事情。当我们穿越黑森林时,沿途经过的水源,已经结成大大小小的晶莹冰柱。
黑森林是全台湾最著名的冷杉纯林,但是在黑森林上缘,已经有冷杉与圆柏混生的情况,在看似宁静和谐的森林里,实际上,正进行着残酷的生存之战。为了抵御高地的寒冷,玉山圆柏每年十月到隔年二月会停止生长,依据台大森林系苏鸿杰教授的研究,它生长一公分要22.8年,比起冷杉要慢得多。然而这场争取阳光与土地的竞赛最后谁会胜出,恐怕要多年以后,才会揭晓。
再往上走,抵达雪山圈谷,一样是玉山圆柏,树型却迥然不同,几乎都是矮冠丛型态,偶而有几棵长成乔木状,原因为何,研究团队还在找答案。
翻过雪山,我们已经跋涉了超过12公里的路途,终于看到此行的目标,大自然在雪山与北棱角下的山谷中,涂满了圆柏的特殊浓绿,这片森林面积有100公顷,同时也是目前最古老的圆柏森林。拿出卷尺丈量,胸径超过150公分的古老大树比比皆是,我们还找到一棵宽达174公分的大圆柏,换算下来,已经将近4000岁了。
在看似无语的静默中,生存之歌在古老森林中传唱,然而再古老的生命也有尽头,倒下老木产生的孔隙,是新生小苗的成长园地,研究团队在样区中仔细标记,要从它们的生长情形来观察森林演替。同时,为了厘清玉山圆柏与哪些动物一同生活,这几年也利用红外线照相机来进行监测,拍到了台湾狝猴、长鬃山羊、山羌、蝙蝠等八种动物。
玉山圆柏与这些动物,紧密依存,其实,在漫长的历史脉络中,人类与圆柏,也建立了关系。在这片圆柏林中,有许多树皮被局部剥取的现象,研判可能是早年的泰雅族原住民利用圆柏的树皮当作屋顶。幸好,曾经被原住民剥取树皮的圆柏,在多年以后,依旧生意盎然,从中我们也看见早年原住民与森林相处的智慧,而纵横在中央山脉的布农族,也曾经有利用圆柏种子,当作酿酒酵母的纪录。
生长在高远山区,玉山圆柏避开了开发的问题,但是登山客靠近,却带来生存的另一种威胁。一但登山者用火不慎,熊熊火焰,吞噬的会是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生活轨迹。在雪山主峰旁,残留着1991年森林大火后的扭曲树身,焚毁面积广达11.2公顷。在中央山脉深处的秀姑坪,存在着全台湾最大的圆柏枯木林,我们从东埔出发,以两天的时间,步行了27公里的蜿蜒山路,才得以亲眼目睹当年大火的无情。如今,无数的雪白枯骨,散落在秀姑坪上,从残留树身的胸径推测,这里有不少上千年的圆柏乔木,那扭转的身形勾勒着优美曲线,顺着线条,我们依稀摸索着它当年奋力求生的痕迹。
研究圆柏多年的学者王志强说,在玉山圆柏生长的环境里,它是属于上木,对阳光的遮蔽、土壤有机质的累积,土壤跟系的固着,水分的涵养都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一旦这个树种不见了,整个地表的变化会非常剧烈,原本生存在这里的物种也会跟着不见。
玉山圆柏蟠踞在台湾森林的最上层,它的一切,却还是有太多未知,必须更加了解它,我们才能保护它。然而它的生命历程无比漫长,人的生命毕竟太短,要理解它的千年沧桑,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侧记
玉山圆柏那巧妙精致的身形,使它成为高山上独一无二的明星。它总是能在最艰困的角落站稳脚步,抓紧最微薄贫瘠的土壤,奋力向上生长,为了躲避强风与赢得最多阳光,它的枝干会随之旋转扭曲,锻炼出那又美丽又强悍的树形。每当前进高山,行走到疲累至极的时刻,只要一见到它枝干中所透露的不屈不挠求生意志,就又有坚持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