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县名的改变看中国文化的失落

1964年，因“葭”字生僻，将“葭县”改为“佳县”。人们都以为改好了，不仅好认好写，而且意思也好。谁知几十年后，有人看出了问题，问题还不是一般的问题，很严重。真可谓不说不知道，知道吓一跳。

佳县山城，依山借势修筑在黄河边上的一座石山顶上，其为山矣，雄浑奇伟，危岩峻岌，三面临水，一步隘喉，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城南又有西北名胜 ——白云山白云观，隔河相峙，更有香炉寺、云岩寺、虎头峰、狮子崖等，名胜古迹连珠穿玉，争奇斗艳。因而引来不少游客，其中不乏骚人墨客，突然之间触景生 情，诗兴大发，笔下生华，常常会留下不朽之作。

问题，就出在文人的笔下。

“佳县”两个字，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佳县城”，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作诗作画，“佳县”、“佳县城”很难入诗入画，入诗入画时，往往会变成“佳城”。问题就出在“佳城”两个字上。这就奇了，神木县城写成神木城没有问题，米脂县城写成米脂城也没有问题，偏偏佳县城写成“佳城”就出了问题。

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特别之处。

“佳城”者，墓地也。这在过去，凡读书人连幼儿都知道的事情，因为在儿童启蒙教材《幼学琼林》上都有：“生坟曰寿藏，死墓曰佳城”。《博物志》上也有这样的记载：汉朝夏候婴，字滕公，他死后，送葬的车子走出城门外，到了一处地方，驾车的马停步不前，一面悲鸣，一面用蹄刨地，家人就在地上挖，结果挖出一个石棺，上面刻有铭文：“佳城郁郁，三千年才得见天日，滕公居住此室。”于是就把滕公葬在这个地方。从此，“佳城”便成了墓地的通称。墓地石坊或墓碑上常常会出现佳城两个字。

如：吉人眠吉地 佳偶奠佳城

如：华表灵禽挹彩云于霄汉 丰碑石马壮宏制于佳城（录于佳县城李府墓石坊）

如：和圣佳城在 柳风百世芳（见柳下惠墓）

还有写墓葬的诗词，在这儿也举二例：

薄宦甘三黜，高名百世芳。佳城何处是，零落野烟荒。

蕴藻征耆硕，褒崇缺典章。会须有忧孟，和圣德难忘。（明·萧协中柳下惠墓诗）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清代外史》

金庸小说《书剑》引用了这首词。电视剧《风流才子——纪晓岚》片尾曲也引用了这首词。

由此可知，“佳城”早已成了墓地的专用名词。可惜，由于文化的断层，连过去的幼儿都知道的东西，现在连我们成人都不知道了。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曾经就写过这么两副对联：
佳城天上阙 古观水中宫
佳城尽览人间事 草舍能观世外天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文化侏儒会犯这样的错误，想不到我的两个文友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最近，佳县诗词楹联学会出了一期春联诗词专刊，就有两处：
佳城如铁阳光似血 县地飞歌黄水是琴　　　　（张俊谊）《佳城东岩观黄河》

千山万壑设关隘，自信所向路必开。每到乱石阻激处，引出涛声动地来。（陈继春）

诗和对联都很好，只可惜用了“佳城”二字。

据说，著名画家刘文西先生作过一幅很有名的画，画的是毛主席站在佳县城头东望黄河。题目很可能是《葭城东望》，或者是《佳城东望》。如果是前者，刘文西先生不愧为一代文化名流，如果是后者，也许会给中国文坛留下一个小小笑柄。但愿是前者。

这一切都是由于文化的失落造成的。我们老先人给我们造了多少字，多少典故，多少美丽的词章，每一个字，每一个典故，每一个词都是一幅画，都是一个文化密码，都是一个文化符号，都是一个文化信息，都是一个文化因子。多么珍贵的文化遗产啊！可我们这些不孝子孙，只知道丢、丢、丢，直丢得闹出了许多笑话，自己还不知道，岂不悲哉！斧根文人过去有，现在也有，他们只知道斧根灌叶，他们生怕中国的孩子们把文化之根扎在民族文化的厚土上，生怕中国文化的源头活水流淌在中国孩子们的心灵里。他们不把中国人全变成中国文化的文化文盲，他们是不甘心的。这些人可耻至极，他们崇洋媚外，他们骂祖宗，骂中国文化，其实他们就根本不懂得中国文化。南怀瑾先生说的好：“现在中国人，骂中国文化的人多了！真使人感慨万千，我们这个国家在五代那八九十年中，也是最乱的，是当时认为的外族侵略进来的时代，有许多中国人变成什么样子呢？很难看，也很坏，他们帮助外族侵略自己中国人，所以唐末司空图有一首感慨的诗：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音。汉人学得胡儿话，却向城头骂汉人。将来百把年以后，写我们现代的历史，可能有人会这样写：现在骂中国文化的，不是外国人，而是我们自己中国人。自己对自己没有搞清楚。”中国人请注意，我们中国文化的失落是全方位的，现在还不知道抢救中国文化，将会给中华民族带来无穷的灾难。

一个县名的改变引出了我如此的感慨，这已是题外话了。现在我提议，恢复“葭县”原名。但我知道，即使是恢复一个县名也是很困难的，何况要恢复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呢？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文化精神工程。


至于“佳县”能不能改为“葭县”，那是佳县人的事。我的这篇文章也许起不了多大作用，但至少会使人们知道一点点本来应该知道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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