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殘奧會(圖片來源:Maddie Meyer)
【看中國2022年3月15日訊】儘管戰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困難,烏克蘭代表團在本屆冬殘奧會上共奪得29枚獎牌,11枚金牌,位列獎牌榜第2,僅次於中國。烏克蘭殘奧會主席蘇什克維奇告訴記者:「戰爭是一種巨大的動力。」
他更想強調的是,戰爭避開了奧運會,但卻在殘奧會期間,「好像在說,這不重要,我們沒有價值」。
「我們本可以放棄,不來北京。情況就是這樣。炸彈在爆炸,導彈在爆炸。每個人都明白,如果烏克蘭不參加殘奧會,烏克蘭就不存在。」
我們採訪到了烏克蘭殘奧代表團中的三位運動員。他們分別是參加越野滑雪和冬季兩項的巴堅科娃、布伊和亞羅維。他們向我們講述了這支隊伍如何躲過轟炸和爆炸,歷經4天4夜才抵達北京,又如何在隨後的比賽中一面不斷收到來自家鄉的噩耗,一面為了向全世界展現烏克蘭的堅韌——「現在有兩條前線,一條是我們的士兵在烏克蘭,一條是我們在北京的賽場上。」
12天裡,運動員們最大的壓力就是「非常想獲勝,覺得這樣能更多幫助到自己的國家和人民」,但在一項比賽中包攬前三名後,冠軍布伊泣不成聲:「唱國歌的時候,我們心裏很難受,我們無法實際照顧到自己的國家……」
最終,此刻,2022年3月13日晚,北京殘奧會閉幕式正在進行,賽事結束,一個送別的晚上,他們從國家隊運動員變回烏克蘭平民,變回父親、妻子、女兒,9名運動員和教練來自遭受最嚴重轟炸的哈爾科夫,他們都不可能回家了。
明天去哪兒?
今晚他們沒有答案。
1.「現在有兩條前線,
一條是我們的士兵在烏克蘭,
一條是我們在北京的賽場上。」
當指導員馬爾琴科(Andriy Marchenko)帶領視障運動員拿到了第一枚金牌,他打電話告訴家人這個好消息,可當時,他的家人正躲在地下室裡,他聽到炸彈在他們周圍爆炸。
Dmytro Suiarko completes the podium with a well-earned #Bronze for Ukraine 🇺🇦#Beijing2022 #WinterParalympics #ParaNordic pic.twitter.com/mY27LygzAk
— Paralympic Games (@Paralympics) March 12, 2022
視障運動員蘇亞爾科(Dmytro Suiarko)在冬季兩項的比賽中拿了銅牌,但在賽後接受採訪時,他說自己搞砸了,「因為昨天我的家被炸毀了」。他住在切爾尼戈夫,基輔以北約90英里的地方,就在他比賽的前一天,炸彈襲擊了那裡的一個住宅區,數十人死去。
拉列京娜(Anastasiia Laletina)剛滿19歲,3月8日上午,正式比賽前幾小時,家裡發來消息:當兵的父親被俄軍俘虜了,他們打了他。拉列京娜退賽了。代表團的新聞發言人說她情緒極度低落,正在接受隊醫的幫助。
但也就在同一天,3月8日的上午,在冬季兩項-女子中距離站姿比賽中,烏克蘭包攬金銀銅,三面烏克蘭國旗升起。下午,在冬季兩項-男子中距離視障比賽中,烏克蘭再一次包攬前三名,再一次升起了三面烏克蘭國旗。
儘管戰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困難,烏克蘭殘奧會主席蘇什克維奇(Valerii Sushkevych)說,烏克蘭代表團在北京冬殘奧會上的成績也是前所未有的:最終,他們共奪得29枚獎牌,11枚金牌,位列獎牌榜第2,僅次於中國。一些運動員在最近的世界盃上只拿到第五或第六名,在1月舉行的世錦賽上也沒有拿到獎牌,但這次的表現超出了預期。
「戰爭是一種巨大的動力,一種強大的動力」,蘇什克維奇對記者說。
在主席蘇什克維奇的記憶裡,烏克蘭殘奧代表團一向是很強大的,每次去參加大型比賽都是運動員們歡聚的時刻,他們會一起享受友誼,慶祝勝利,但這次不同。
「早上我問運動員,‘你睡了嗎?’我問另一個,‘你睡了嗎?’他們說,‘不,不,’他們的臉呆滯、悲傷,情緒非常糟。我們都在想著家。」蘇什克維奇對一家外媒說。
為了凝聚軍心,蘇什克維奇在集體會上鼓勵所有的運動員:「現在有兩條前線,一條是我們的士兵在烏克蘭,一條是我們在北京的賽場上。」
一位女運動員的父親真的上了前線,「他在烏克蘭戰鬥,我在這裡戰鬥,我們一起為了結束戰爭,為了烏克蘭的和平而戰鬥」。運動員亞維羅60歲、住在郊外的父親也報名加入了村裡的民兵組織,每天巡邏,看察敵情。
一位男運動員說,比賽射擊時,他想像自己是一位母親,一位保護自己孩子的母親,「那麼當有敵人向我的孩子扑過來,我要怎樣向他射擊呢?」
女運動員利亞申科(Liudmyla Liashenko)的家在哈爾科夫,那裡一直被轟炸,3月7日那天被炸毀,導致她退出了越野滑雪的比賽。但在24小時後,她就參加了冬季兩項的比賽,拿到銅牌,兩天後又在另一個項目中拿了金牌。
開戰以來,運動員沃夫琴斯基(Grygorii Vovchynskyi)「每天都哭」,難以入睡,夜裡做噩夢。不過,他遠在國內的媽媽表現得很樂觀。在連線烏克蘭一家網路電視臺時,媽媽笑得非常開心:「婦女節之前我就有預感,他一定會拿金牌的,我跟他說了,他不信。」
結果,沃夫琴斯基真的在3月5日,婦女節前三天奪冠了,而媽媽當時正在看比賽直播。
「就在今天,你們知道嗎,我太開心了!」媽媽在視頻連線中喊了出來,「兒子的金牌就是送我的婦女節禮物,他真的努力做到了!對所有的烏克蘭女性來說,這都是最棒的禮物」。
盧基揚年科(Vitalii Lukianenko)43歲了,是代表團裡年齡最大的運動員。由於視神經萎縮,他在5歲時失明。他來自受到嚴重炮轟的哈爾科夫,家人在地下室避難。他的健康狀況也不好,椎間盤突出,膝蓋做過四次手術,他在週六上午的比賽中體力耗盡,極度沮喪,蘇什克維奇認為他不能再參賽了。
但站在冬季兩項比賽的起跑線上,盧基揚年科改變了想法,發誓不會在比賽中感到疲勞和疼痛。
最終,他在男子中距離冬季兩項賽事中奪冠。這是他的第八個殘奧會冠軍。
3月12日,我聯繫到了女運動員布伊(Iryna Bui),她在冬季兩項-女子站姿中距離比賽中獲得金牌。烏克蘭在這個項目上包攬了前三名。她27歲,先天左手手指發育不全,但熱愛多種運動,常在社交軟體上分享自己滑雪、登山、打網球時的照片。她還發過一張自己小時候穿著白色公主裙,捲髮上戴著小王冠,一隻腳踩著一塊小滑雪板的照片,配文:「我幼兒園的照片就昭示了我將來要滑雪的命運。」
布伊拒絕打視頻,只願意打語音。電話裡她的聲音非常低落,大部分回答都很簡短。所有關於滑雪的問題,她似乎都不願多談,只是強調自己國家和親人正在承受的苦難。她說自己最大的壓力就是「非常想獲勝,覺得這樣能更多幫助到自己的國家和人民」,也說到自己如何為了「向世界展示烏克蘭是什麼樣的」而竭盡全力,甚至在義大利時就努力按中國時區作息起居,避免出現適應問題。
我提到了她拿到金牌,烏克蘭包攬前三的那場比賽,想知道她們三位運動員在走下領獎臺後,是否對彼此說了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了長長的吸氣聲。然後是很久的停頓。
然後,她才重新開始說話,她是哭著在說話:
「我們相互擁抱了。我們以自己的國家為豪,我們以自己是烏克蘭人而自豪,當我們聽到國歌響起,唱國歌的時候,我們心裏也很難受,我們無法實際照顧到自己的國家……」
她開始抽泣,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對不起,我現在感覺非常糟糕,然後網路連接很差……」
她挂掉了電話。
1分鐘後,我發去信息,對她的難過表示抱歉,並祝她和家人平安順利。
她很快回覆:「謝謝」。後面是兩顆心,一顆藍色,一顆黃色,是烏克蘭國旗上的兩種顏色。
2.「我聽到槍聲和爆炸聲,
他們能從窗外看到導彈,
這從我心裏殺死了我。」
巴堅科娃(Yuliia Batenkova-Bauman)38歲,是一名肢體殘障運動員,沒有右手。她的參賽項目是越野滑雪和冬季兩項。開戰前幾週,她前往義大利訓練,把丈夫和7歲的女兒留在了基輔。她的丈夫也是一名殘障人士,沒有雙腿,沒法快跑,沒有辦法轉移到地下室和防空洞。比賽和訓練之外的時間,每隔1小時,她給家裡打一次視頻,確認他們的安全。
「當我和他們交談時,我聽到槍聲和爆炸聲,他們能從窗外看到導彈。這從我心裏殺死了我。」
巴堅科娃接記者的電話,幾乎每次都會流淚。當我通過網路電話給她發消息,她第一時間回覆了:「謝謝你的同情,謝謝你!!!」,表示立刻能通話,隨後又主動打過來兩次,她似乎非常渴望訴說。視頻接通後,她的眼睛有點紅,臉上的表情有點麻木。說話時她常看著天花板。
「是的,我當初做這個決定挺艱難的。」巴堅科娃說,當她在義大利得知開戰了,她也想過不參賽了,馬上回家,和家人在一起,但她38歲,這是她的最後一次奧運會了,她為此準備了4年,起初她以為這場戰爭不過是嚇唬人,不會太嚴重。現在她後悔了,每天都想回家。這一次她沒能拿到獎牌。「非常遺憾,但我好像不在比賽的狀態,現在最主要的已經不是我自己的目標了,而是我家人的生命」。
「我盡量不和他們說我很想回家」,她說,在和家人通話時,她會非常注意,不把自己的憂慮傳遞過去,「我盡量勸他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她的丈夫起初也不會表露出負面情緒。但後來,一個熟人告訴她,丈夫也為戰爭的事哭過。
她的丈夫42歲,做醫療相關的工作。有時他會一整夜不睡,時刻注意著有沒有危險,要隨時躲藏。但他同時每天都盯著看她的比賽。
7歲的女兒也明白了什麼是「戰爭」,最開始,小女孩聽到炮火聲和槍聲就會問:媽媽,怎麼了,什麼東西一直boom boom boom?他們向女兒解釋了。女兒對她說:媽媽,我們就在家裡等著你,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逃。
這些天,她每晚1點多才睡,有時整晚不睡,一直看國內的新聞。每天她訓練的時間不多,「今天(3月11日)只練了1個多小時」,其他時間她都在給國內打電話。她的一個朋友在基輔周邊的小城鎮,最近失聯了,她找了很多共同的朋友詢問那人的情況,可是沒人有音訊。
她勸自己別再想這些了,有時會去別的地方散散心,比如在奧運村裡走一走,逛逛小商店。有天她去逛商場,原本想給女兒買毛絨玩具,但看到了一個書包,是女兒會喜歡的,就買了,上面有奧運會的紀念標識。買完她路過一個理髮店,去做了個髮型。這是她難得開心的一天。
但在大多數時候,她還是會一直想,「我只能對自己說,一定要堅強」,說到這裡她突然加快了語速,把接下來的話一下子都倒了出來:
「從前我的命也不是很好,我都是靠自己堅強。8歲那年我在一場交通事故中失去了母親和兄弟,還有我的右手,很快我的父親又再婚了…..我告訴自己,現在只有堅強,只有堅強才能拯救我的家庭,才能拯救我的女兒。」
3月8日,冬季兩項-女子站姿中距離的比賽中,她說自己在滑雪時腦海中出現了很多畫面,關於戰爭的畫面,「沒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我不知道這一切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然後,她摔倒了,「因為雪具出了問題,太軟,不太合適」,「我幾乎失去了意識,感覺自己一直在往前滑行,我祈禱神能原諒我,後來,我站起來了」。
主席蘇什克維奇和巴堅科娃相識多年了,他知道她的狀態不好。當他在比賽中看到她摔倒,他懇求教練讓她離開賽場,但教練說,他說服不了她。最後,她得了第五名,沒拿到獎牌。
「你可以說這不是成就」,蘇什克維奇對一位記者說,聲音嘶啞,「但這就是成就。這就是成就。」
3.「戰爭避開了奧運會,
但卻在殘奧會期間,
好像在說,這不重要,
我們沒有價值。」
從冬殘奧會開賽第一天,烏克蘭奪得金牌榜第一名開始,人們驚詫於這支隊伍取得的成績。網路上出現了一種聲音:是其他國家的運動員在戰爭期間讓著他們嗎?
但其實,烏克蘭從2004年雅典殘奧會開始,就是「殘奧強國」了。2006年都靈冬殘奧會,烏克蘭第3名;2008年北京夏殘奧會,第4名;2012年倫敦夏殘奧會,第4名;2016年裡約夏殘奧會,第3名;2018年平昌冬殘奧會,第6名;2020年東京夏殘奧會,第6名——這份成績單顯示的實力似乎已遠遠超越了烏克蘭綜合國力在世界上的排名。
主席蘇什克維奇是這背後重要的推動者。他是烏克蘭殘奧委會的創始人和主席,「烏克蘭體育產業」協會主席,也是蘇聯的兩屆殘奧游泳冠軍,還在2014年以來擔任總統殘疾人權利專員。他提出過多條支持殘奧發展的相關法律草案,推動政府建立了一套體教融合體系——在烏克蘭各地區保證有一所學校向殘疾兒童提供以田徑、游泳為主的體育教育。
但現在,這些成果也正在戰爭中消亡。在哈爾科夫,一個提供給失明兒童的體育館被毀了,那是烏克蘭全國最好的訓練場館之一。
蘇什克維奇對一位記者說,在北京期間,他收到了一名使用輪椅的女性的多條簡訊,那位女性住在一棟大樓的17層,戰爭中電梯壞了,樓裡的人都被疏散了,只剩她被困在家裡。最近,簡訊停了,她的電話也打不通了,他不敢去想最壞的可能。
「坐輪椅的人無法躲避炸彈,盲人無法逃離導彈。」他對記者說。
他更想強調的是,戰爭避開了奧運會,但卻在殘奧會期間,「好像在說,這不重要,我們沒有價值」。
2022年2月24日清晨,開戰的那一天,20名烏克蘭殘奧運動員正在義大利的機場,此前他們一直在米蘭附近的滑雪場訓練,那天上午,他們原本要飛回國內,和團隊的另一半人匯合,再一起飛到北京參加冬殘奧會。
但就在登機前,烏克蘭的機場受到攻擊,領空也關閉了,他們不可能再飛回去。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知道他們還能否在戰爭中前往北京參加這次殘奧會。
兩三天後,蘇什克維奇下了通知:要去。正是他的這個決定凝聚了所有人,推動發生了後來的一切。他迅速召集了還在烏克蘭的隊員,幾十人在頻繁的炮火、爆炸中,從不同城市趕到利沃夫,帶著要裝3車的滑雪裝備,乘大巴前往義大利。
大巴開了三天三夜,穿過波蘭、斯洛伐克、奧地利。後兩晚,67歲、患有小兒麻痺症、使用輪椅的蘇什克維奇由於個人健康問題,不得不睡在大巴的地板上。
最後,團隊在米蘭會合,一起飛到伊斯坦布爾轉機,趕在開幕式的前兩天,3月2日晚,到達了北京。
隨後的記者會上,蘇什克維奇把代表團抵達北京稱為「一個奇蹟」:
「我們團隊的許多成員差點沒能從轟炸和爆炸中逃脫,但我們仍然成功來到了這裡。一個超級大國想要摧毀我們的國家,我們出現在殘奧會不僅僅是出席,我們不僅僅是抵達這裡的一支隊伍,這表明烏克蘭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一個國家。對我們來說,與殘奧會大家庭一同來到這裡是一個原則問題,是一個國家的象徵,烏克蘭還在,我們將留在這裡,我們將繼續與殘奧會大家庭攜手共進。」
「我們本可以放棄,不來北京。情況就是這樣。炸彈在爆炸,導彈在爆炸。每個人都明白,如果烏克蘭不參加殘奧會,烏克蘭就不存在。」
4.「到了華沙我就要坐火車去基輔,
我知道這樣做很危險,
但誰也不能阻止我」
3月10日是冬殘奧會的第六天,也是休息日,當天沒有任何比賽,主席蘇什克維奇帶著烏克蘭代表團,在運動員村46個國家和地區的一排排旗幟下,舉行了一場10分鐘的儀式,呼籲和平,並紀念逝去的同胞。他們舉起寫著「人人和平」的橫幅,女運動員的頭髮上帶著向日葵花環,和藍色、黃色的絲帶。
那天,現場並沒有其他國家的運動員。不過,巴堅科娃說,當她上場比賽時,很多其他國家的運動員,特別是加拿大和挪威的,會來安慰和鼓勵她,這讓她感到很溫暖,是她這次比賽期間最溫暖的時刻。
拉列京娜被俄軍俘虜的父親怎麼樣了?我問巴堅科娃。
「我們內部不提這件事。」她搖搖頭。她說每一天,烏克蘭的運動員們都會聚在一起,在走廊,或者其他不固定的地方,但他們很少談到各自家中的不幸。
「有時我們互相告訴對方,一切都會好的,可是我們很快就又聽到了不好的消息。大部分時間,我們在一起就是沉默,我們一起懷念在戰爭中死去的人。」
除去戰爭造成的分心和負面情緒,還有很多困難是瑣碎但實實在在的,貫穿了整屆殘奧會的始終。由於所有的裝備——雪板、雪杖,都在開戰兩天前裝車運回了烏克蘭,賽前在義大利的那一週,運動員們什麼都沒有。他們的教練也不在身邊。站姿滑雪運動員在最後幾天拿到了一些業餘裝備,勉強用來訓練;使用輪椅的坐姿滑雪運動員就完全沒辦法了,只能用練習器,人在那種機器上堅持不了太久,因此他們只能早晚各練1小時。
為保障訓練,也因為「必須要找點事做,不讓自己只想著戰爭和親人」,運動員亞羅維(Maksym Yarovyi)說,他們開始自己推輪椅代替滑雪,每天在車道上推4到5公里。坐在輪椅上,他推著自己反覆爬上一個3公里的坡,再下來。
戰爭讓他們的行程耽擱了5天。3月2日晚,當他們終於到達北京,已經錯過了很多用來適應環境的前期訓練。這時距離正式比賽,也只剩下兩天的時間了。那一晚,他們只睡了幾個小時就直接去訓練了,「因為我們很久沒滑雪了」。
「我到現在還沒把睡眠調整過來」,直到9天後,所有比賽結束的前一晚,亞羅維在視頻電話中苦著臉對我說。他坐在輪椅上,露出勉強的微笑,看上去非常憔悴。「晚上有的時候睡,有的時候不睡。」
3月13日,殘奧會結束了。閉幕式後,代表團一起飛到了伊斯坦布爾,再轉機到華沙。他們打算在華沙休息幾天。然後,能回家的運動員要自己想辦法回家。不能回家的,就一起坐大巴去不遠處的一個訓練基地,等待戰爭的結束。
過去幾天裡,蘇什克維奇曾和妻子反覆商量,怎樣能在賽後安置好每個運動員,但最後,他們想不出萬全的辦法。去哪裡呢?要待幾天?還是幾週?要住酒店嗎?怎麼付錢?他們沒有錢。
代表團裡的9名隊員,包括主教練,都來自遭受最嚴重轟炸的哈爾科夫,他們都不可能回家了。
運動員巴爾(Pavlo Bal)是一名前空降兵,2017年受傷後被截肢,他知道這場戰爭注定漫長而艱難,但他還是想回家。他說他回國後可以去獻血,可以幫忙做後勤,最重要的是他迫不及待想回到家,給妻子和兩歲的兒子一個擁抱。
巴堅科娃38歲了(很抱歉又說了一次),這大概率會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比賽,「很遺憾沒有拿到獎牌」,但也只能這樣了。在戰爭結束後的未來,她希望能留出時間多陪陪女兒。她的女兒7歲,上一年級,「但因為疫情和戰爭,她幾乎沒怎麼上過學」。
她也打算回家,「到了華沙我就要去火車站,看看有什麼車能到基輔,我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但誰也不能阻止我」。她掛念著沒有雙腿的丈夫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