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至2017年,我在黨報中國青年報當了33年記者編輯,而且前十幾年對政治很感興趣,寫作和發表了許多評論,所以我覺得我對這個問題有發言權。
中國共產黨怎麼樣控制輿論,很多人對這個問題感興趣,在美國的華人媒體記者也幾次請我談談這個問題,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我沒有給予解答,至少是起碼的解答。所以今天想系統地談談。一次可能談不完,因為這個題目很大,要說的東西很多。
一,從法律上控制
新聞輿論,實際上是人的一個基本權利。人的嘴不只是用來吃飯的,也是用來表達自己觀點的,揭露事情真相的。所以中國古人就說過: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意思是老百姓如果隨便表達自己觀點了,那就像黃河決口一樣,會沖毀一切。所以中國古代的統治者都會嚴密地控制輿論,造成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的局面。典型的是趙高控制了秦二世之後,牽來一隻鹿,告訴秦二世這是一匹馬。在場的大臣糾正說這是鹿不是馬。結果就被殺了。所以大家都說這是馬。這就是成語指鹿為馬的出處。
所以,美國就非常強調人的言論自由。強調天賦人權。把人放在第一位,也就把人的言論自由放在了第一位。絕對不會因言治罪。
中國文化大革命之後,思想解放,新聞界也提出了輿論的基本屬性問題,要求保護輿論自由,提出要制定《新聞保護法》。典型的代表好像是人民日報的老領導胡績偉和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的教授甘惜分。好像也幾次提交立法提案給全國人大,但是一直也沒有列為立法計畫。
全國人大立法,是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嚴格控制的,甚至是最高層的幾個人控制的。全國人大想立什麼法,要先交計畫給黨中央,批准了才能往下進行。不批准,就不能進行。80年代,黨中央是胡耀邦和趙紫陽先後當總書記。但是實際掌握權力的是中顧委,是鄧小平陳雲。他們不同意,胡耀邦趙紫陽搞「資產階級自由化」也沒有用。1989年六四天安門事件,趙紫陽被撤職,被軟禁,江澤民上臺,幕後還是鄧小平掌權。這個立法就更沒有希望了,連提都不能提了。
到現在,已經40年了,胡績偉和甘惜分也死了,這個問題更是成了禁區。保護新聞自由,那就是允許媒體自由發表意見,批評共產黨,那怎麼行?
2018年通過的憲法修正案,新憲法總則中有這樣一段話:
『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和社會主義事業的成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各族人民,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引下,堅持真理,修正錯誤,戰勝許多艱難險阻而取得的。我國將長期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國家的根本任務是,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集中力量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國各族人民將繼續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指引下,堅持人民民主專政,堅持社會主義道路,堅持改革開放,不斷完善社會主義的各項制度,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健全社會主義法治,貫徹新發展理念,自力更生,艱苦奮鬥,逐步實現工業、農業、國防和科學技術的現代化,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把我國建設成為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這段話特別強調:「中國各族人民將繼續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指引下,堅持人民民主專政」。
這半句話裡面提到了三個人名:毛澤東鄧小平和習近平。毛澤東和鄧小平都死了,就是習近平還活著。要堅持他的思想,就是聽他的話,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的話就是法律。違背他的話,就是違背憲法,就要判罪。所以現在就更不需要制定《新聞保護法》了。
而且,按照這個精神,法輪功自然是邪教,連孔孟之道也是邪教。只有被歐洲人德國人唾棄的馬克思主義,200年前的過時的經濟學理論才是中國人民的指導思想、行為規範。不這樣,我們都是犯罪份子!
這個憲法大家只注意到了國家主席的任期制度,實際上其他要命的地方增加得也不少。特別是將習近平的思想列為中國人民的指導思想!
二,從輿論導向上控制
具體說就是新聞媒體是姓黨還是姓民,黨性和人民性哪個是第一。許多想改革的新聞界人士總想讓人民性成為首位,但是一直也沒有成功。江澤民和胡錦濤時代,媒體也是要黨性第一,到了習近平就更是沒商量。其實三個人在這個問題上都差不多,但習近平強調得更狠一些。而且2018年之後都有憲法保障。
我作為記者和編輯,在這方面有切身體會。1985年,我進報社的時候,中國青年報還有群眾工作部,為讀者說話,維護讀者的合法權益。我的工作就是接待來訪,閱讀處理調查讀者來信。報社每個星期都出一期讀者來信。裡面有讀者的觀點,也有對一些具體事件的反映,包括個人合法權益受侵害的反映。大概是1987年,山東泰山景區的青年職工來信,說他們看了景區招景點服務人員的廣告才報名應聘。但是景區領導卻把他們安排到了山後的林場護林。每天走好幾十里山路護林,晚上宿舍連電燈都沒有。而景區職工的子女都安排到了景點當服務員。我去採訪,調查清楚事實後,還向市勞動局和主管的副市長作了匯報。泰山風景區是縣團級單位,只有市長能管他們。最後問題得到瞭解決。
採訪過程中,景區的領導就說:「這些小青年不服從工作安排,還上告,這就是資產階級自由化。」可見,思想自由多麼重要,言論自由多麼重要。現在許多大陸的年輕人認為思想自由言論自由不重要,收入和工作最重要。其實他們錯了。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這就是人民性吧?但是後來中國青年報的群工部就被撤銷了。我到了體育部當記者。1999年全員解聘全員競聘的「改革」,我自己都成了待崗職工。以後再上崗也還是待崗待遇。欠了我110萬元工資。以後十幾年我到處上告,打了幾次官司,都得不到解決,所以我現在來到美國,繼續和中國青年報作鬥爭。討薪。
中國青年報撤掉了群工部,不為讀者服務了,就是自覺堅持黨性第一。因為為讀者說話,就是跟黨過不去。
中國青年報1978年復刊,那幾年發行量達到300萬份,我那時候都自費訂閱了一份,但是此後逐年下滑,現在也就是三四十萬份。而且現在的訂戶個人的很少,都是公費訂閱。發行量是報社的機密,一般編輯人員不知道,所以我也不知道,只有中層以上幹部才知道。為了增加發行量,報社90年代又成了「特別報導部」,有點兒群工部的意思和功能。這個部門只能是搞批評報導,如果還是歌功頌德,讀者怎麼會愛看?但是既然是批評報導就會有各種阻力。甚至來自共青團組織。中國青年報是團中央的機關報,各級團組織是報紙的主要訂戶,我們記者開展工作也要依靠他們,但是各級團組織、團幹部是各級黨委豢養的,如果黨委和政府事先知道了記者採訪,就會找團組織,讓他們來說情。不同意,以後工作就不配合你。所以,總編輯陳小川經常在辦公會上強調:搞批評報導不要連續在一個省市搞,那樣就把這個地方的團組織也得罪了。
特別報導一般是每次一個版面,一件事寫八九千字。我對這種方式有看法。就是太詳細太瑣碎,文件法律條文引用得太多。我在檢查組,負責改正最後的差錯。一個班上五六個小時,每個班兒看三四個版面。每個版面只能用六七十分鐘的時間,只給幾十元獎金。如果稿子裡面需要處理的問題太多,我們這一道環節就處理不完,就見報,就出差錯,就扣獎金。就很麻煩。應該寫得簡略一些,可以多登幾個案子。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這個部門的正主任叫吳湘韓,副主任叫劉萬永,劉主要負責採訪。2017年還被團中央推薦為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代表大會黨代表。團中央是黨中央的直屬機關,當然有兩個以上的十八大的代表名額。為了顯示黨代表的多種成分,團中央就把劉萬永報了上去,作為基層幹部的代表。不是只有團中央第一書記才能參加十八大。
劉萬永,個子不高,小肥豬一樣胖,和我住一個院子,都在北京望京湖光中街2號院住。他是2號樓,我是1號樓。據說他多次拒絕賄賂,堅持讓批評報導見報。但是他為什麼那麼肥呢?我在院子裡健身,他看見了還問我怎麼減肥。我的建議他肯定也沒採納,就在十八大召開前兩個月,他得了心肌梗死,要猝死,搶救及時,做了搭橋手術,才沒死。其實他那時候還不到40歲。大概是2019年,我2017年就來美國了,他辭職了,下海了。到一個金融投資公司上班,每月收入5萬元以上,是報社收入的三四倍。十八大代表最後是這樣的結局,原因至少有兩個:一個是輿論監督、批評報導的路太難走。他後來對外人講,自己寫的很多報導都被槍斃了。還有一個他沒說,我自己分析,是他覺得自己應該受到提拔。但是報社提拔吳湘韓當了副總編輯。副總編輯就屬於高級幹部了,看病就是藍本兒了,就百分之百報銷了。這對劉萬永的衝擊絕對不小。
(1,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