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8月24日訊】人和動物最大的不同,是人有記憶,動物沒有記憶。人吃了辣椒知道那是辣的,吃了苦瓜知道那是苦的,喝了醋知道那是酸的。可而今一些人卻沒有記憶了,至少是失去記憶,過去的亊情記不得了,諸如「鎮反」、「土改」、「三反」、「五反」、「反胡風」、「反右派」、「反右傾」、「文革」、「六四」。究其原因,一是官方用盡一切解數封殺歷史,強迫你遺忘,教科書,報刊、電視等媒體都絕口不提;二是三番五次發紅頭文件和通知,不準提及這些事;再就是經歷者的我們,出於自身安全的原因,總是自覺和不自覺地迴避,在客觀上為毛澤東掩蓋了諸多罪惡。《墓碑》的作者楊繼繩先生在前言中,一針見血地寫道:「中國共產黨取得了政權以後,一方面封鎖了來自境外的一切理論和信息,另一方面又全面否定了中國傳統的道德標準。政府既壟斷了信息,又壟斷了真理。中共中央既是權力中心、真理中心,又是信息中心。一切社會科學研究機構,都全力論證共產黨政權的正確性;一切文化藝術團體,都竭盡全力地歌頌中國共產黨;一切新聞機構,都發布證實中國共產黨英明、偉大的新聞。從幼兒園到大學,都把樹立學生的共產主義世界觀當作第一要務。社會科學研究機構、文藝團體、新聞機構、學校,都成了中國共產黨壟斷思想、壟斷精神、壟斷輿論的機器,都在時時刻刻地塑造著青年人的靈魂。」為此,我們決不能面對歷史說假話,不能把經歷過的各種災難帶進墳墓,幫助「偉光正」撒謊騙人,而去玷污靈魂。
我已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在我有生之年,不會放棄對歷史的責任,一定為歷史留下證詞,如果為此而遭不測,一定無悔無怨。不但要說真話,還要追問和思考: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它的經驗和教訓在哪裡?藉此證明,我們沒有白白地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最終維護了一個具有精神力量與智慧的人的尊嚴,得活得像個人!所以我總是把親歷、親見、親聞的亊情記下來。但凡與「五七難友」接觸,總要談及往亊:你是怎麼打成右派的?打成右派後吃了些什麼苦?看到了些什麼悲慘的事情?不厭其煩地追問,不厭其煩地記錄。
新近,難友戴傳熹從杭州來京看望女兒,距我家十站車程,直達不轉車,去來較為方便。我們整整有三個半天在一起交談往亊。他長我近兩歲,乍看比我還年輕,來去背個旅行包,罩頂Polo白色的旅行帽,用時下流行語叫「酷」。開始他覺得自已沒有什麼可寫的,對於過去的亊情記不清楚了,經過幾次交談,他終於找回了那段失落的記憶,他親歷親見的亊情,竟如此驚心動魄!
他是哈爾濱外語學院的本科生,李鵬夫人朱琳同級的同學。遠在學生時代,他就對日寇侵華心懷深仇大恨,追求民主,渴望社會公平正義。遠在1949年,在地下黨組織同學的引導下,加入共產黨領導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1953年國家大規模基本建設開始急需各類人才,他被提前結業分配到北京中央政府政務院設計總局(現釣魚臺國賓館)外事室工作,後又任蘇聯專家日爾柯夫斯基日常翻譯,長駐瀋陽第一機械工業部第四設計分局,奔走於東北各地。想不到這麼一個風華正茂,年輕有為,前途似錦的有用之材,為了響應毛的號召,幫助共產黨整治「三害」(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官僚主義),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的誘惑下,心想「我是一名青年團員,又是團幹部,聽黨的話,起模範帶頭作用,這是我應盡之義」,就在一次會議上,來了個毫無顧忌的暢所欲言和實話實說,同時還向組織反映了一些來自群眾的社情民意,其核心諸如「共產黨一黨天下;共產黨以救世主自居,自詡一貫正確;向蘇聯一邊倒不科學;共產黨說得好聽,做得並不好看,如今人民當家作主、民主、自由等與日俱減等等」。沒有想到不到二十天時間,竟成為全院的「右派明星」。
黨和組織對他本著「寬大為懷」,處分是保留公職送勞動教養,月工資從過去的72元降為36元,送到錦州市錦西勞改化工廠去「勞動改造」,這一去就是整整20年。
「保留公職勞教」我還是第一次得知人間還有此「罪名」,在我們四川近十萬右派「勞教大軍」,全是開除公職的,而且是強迫勞教。我想也許此種富有中國特色「保留公職」的「勞教」,一定比我們「寬鬆」、「人道」。唉,哪知更霸道。他說,整整關了20年,這20年全在錦江勞改化工廠的高牆裡,前11年(1958至1970)在高牆這邊是「勞動改造」,拿錢買飯菜票,在所謂「職工食堂」吃飯;後9年(1971至1980)在高牆那邊也是「勞動改造」,是國家統一供應吃穿。四川話叫「穿公家吃公家,背上背個紅疤疤」。由此可見中共當局是怎樣地在違反法律,漠視人權,五十年後的今天此種惡法仍然大行其道。難怪毛澤東還虎視眈眈地站天安門城樓上,國家如能有民主憲政?這叫「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他「升級」沒有一點原因,「既未偷又未搶,更未參加國民黨」,僅是出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需要」。轟轟烈烈的「一打三反」運動要打擊「階級敵人」,「地、富、反、壞、右」是裝在倉庫裡的「現成貨」,抓出來買就是,也是「偉大領袖」「英明決策」的「偉大體現」。回憶到這些往亊,難友戴傳熹無可奈何地地說,我可是「接受改造」的,突然一天把我送進「集訓隊」學習,再後抓進錦州市看守所,一未過堂,二未審問,一宣布就是15年。「罪名」是「一貫堅持右派反動立場,對現實不滿,反對社會主義制度,並用極其惡毒的語言,攻擊無產階級革命司令部、攻擊偉大領袖,為工賊叛徒內奸劉少奇鳴寃叫屈,企圖復辟資本主義……」聖女林昭是這樣殺的,川大女生馮元春是這樣殺的、「紅岩志士」周居正是這樣殺的,共產黨員楊應森是這樣殺的,王申酉、李九蓮、張志新都是這樣殺的。殺殺殺,不然何以叫「無產階級專政」?他萬幸,才十五年。此後妻子離婚,女兒改姓,一個本來就是破碎的家,散架了,肢解了,「黨啊,你真偉大!」
不過,更使他揪心驚心的,是「升級」宣判的那一天夜裡,大概是1970年7月的一個晚上,獄吏突然將看守所30多個「未決犯」集中關在一個大監舍裡,就像一群將送到屠宰場去宰殺的牲口。個個驚魂落魄,懸心吊膽,蜷縮在土炕上,不停地顫抖。晚上十點,一個身負腳鐐手銬的重犯,在一群武裝的押解下關了進來,就睡在他的旁邊。出於人性的良知,他主動關照呵護,諸如解手幫他拉褲子,吃飯幫他餵進嘴。他悄悄打聽,才知這是個南方人,原是一家國營廠礦的技術員,好讀書,好學習,好古詩詞,只因在書寫日記的首頁上,有岳飛《滿江紅》一詞而引出橫禍,那個南方人在「壯士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字裡行間加有著重號。
在那個瘋狂血腥年代,特別是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子女,只要運動一來就得過濾。南方人的父親是國民黨軍官,自然有天生的「反動思想」,為什麼上千萬首詞不寫,偏在日記上寫這首詞?「胡虜」、「匈奴」又指誰?查階級追五代,硬說是針對共產黨。加之在批判鬥爭時,他態度不好,出手打了「積極份子」,被戴上一頂不大不小的帽子「階級報復」,抓進看守所。就在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他拉肚子,不慎誤撕了一頁「紅寶書」做便紙,為一個叫驢的犯人檢舉。那時,這破玩意兒遍地都是,就像今日牆邊地角的白色垃圾袋,但卻褻瀆不得,有如修道院的聖女,如果誰不注意褻瀆了一下,就像褻瀆了書的「偉大」作者,稱之為「惡攻罪」,是要砍頭的。這個南方人卻遇上了。晚上南方人要小解,他為他拉褲子,南方人死活不讓,說:大哥,我是要死的人了,怎能折騰你。第二天早晨早餐,他去餵他麵湯,南方人說,大哥,你吃吧,要走的人了還有什麼餓不餓?他含淚相勸:別這樣想,還沒判呢!就撕了一頁紙唄!
筆者所在的四川省笫四監獄,好幾個犯人寃死在此事上。有什麼辦法,時代就是如此荒唐。今天活著的人真難以相信,在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史中,會有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這就是「毛澤東時代」的光輝,這就是歷史!
更使人驚嚇的是,他們被押到錦西市火車站去公判,三四十個人清一色的「反革命」,人人胸口掛著打了紅叉的紙牌。武裝人員強扭「犯人」雙臂,讓他們全部跪在地上。其中一個胸牌上寫有「現行反革命馬相冀」的人,正好跪在戴傳熹旁邊。不會兒馬相冀被兩個武裝人員拖到後邊去,大約10分鐘後又拖回來跪在原處,滿口鮮血說不出話,原來馬的舌頭已被割去。馬相冀也是犯的「惡攻罪」,當法官一字一板宣讀判處他死刑時,馬似有不服,嘴不停蠕動,只有「嗚…嗚…嗚…」的聲音。那天共計殺了五六個像馬相冀這樣的「現行反革命」,戴傳熹還算運氣好,暫時保住了小命。
在那個年代,殺人就像殺隻雞,念完判決書就拉出去,家屬還得付子彈費。姓驢的人,原是個判了死刑的強姦犯,他作案是在一輛大貨車上。一個晚上,他扒車盜竊,車上篷布下有兩個搭「黃牛」的婦女,他竟然當著一個婦女面強姦另一個婦女,案情轟動錦西市,加上前科被判處死刑。這次因「檢舉有功」,改為了無期。一次「驢」當著他的面,恬不知恥地說:哈!十年後出去,我是現成老太爺了!氣得他揮手一拳,重重打了「驢」,為此被記大過一次。
共產黨的監獄把人渣和精英關在一起,而且還用人渣來監督精英,這是一個「偉大」的「發明」,應載入世界吉尼斯記錄。馬相冀被殺沒有叫出聲來,今天我們為他大叫一聲:馬相冀,活著的人永遠記著你的名字,你是無辜的,是暴政吞噬了你的生命,縱在陰間也要向毛澤東索命!
這是一個險些被忘卻的記憶,要不追索查找,就失掉了。只有找回失去的記憶,才有記憶的文字。拒絕遺忘,是我們一代倖存者的歷史責任!
戴傳熹,1993年在國企杭州電子儀錶組件廠以高級工程師退休,但失去的二十多年春歲月再難以找回。他說:這個共和國政府為何會如此狠毒?明明把無辜者錯劃了,欠發他的工資至今不認賬,豈不忒霸道了?!我將保留討還公道的權利。
討還公道,不是他一個人的聲音,是數以千萬計的中國人的聲音,也是我們55萬右派的聲音。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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