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夢裡經常有她。還是那麼年輕、貌美,還是那麼溫柔、可愛,還是讓我為之心動。在夢中,她還是那個十七歲的她,我還是那個十七歲的我。
那一年,她十七歲,我也十七歲。
夢裡醒來,才想起自己已是奔四的人了。殘月不見,曉風何在?
十七歲那年,我們是同班同學。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有一雙充滿靈氣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有一副乖乖女的樣子。對校園中的我來說,那還是一個純真年代。記憶中的她,比現在小學五六年級的女生還要更單純,簡直就是從瓊瑤阿姨的小說裡直接走出來的人物,我也自然就把她視為小甜心、顏如玉了。
十七歲那年,我們上高二。作為參加高考戰爭的預備隊,文理要分科。還未上戰場,我就先聞到了硝煙味。只是那時的我們,還想像不到傳說中的高考戰爭的殘酷。為了不給我們這些新兵增加心理壓力,學校的維穩工作做得挺到位。雖說即將被編入預備隊,高三的學長和學姐們是如何浴血奮戰的,我們當時一點也不知道。直到自己親身經歷過高考戰爭的洗禮,從那個戰場上下來,我才明白什麼叫「凡爾登絞肉機」。踏上高考戰場的學子中,三分之二的人注定將成為炮灰。
本來我也是炮灰中的一分子,本來我也能早死早超生的。可是誰讓我遇見了你。如果沒有遇見你,我會將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識某一人,過著平凡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衝天一躍為紅顏。
為何夢裡經常有你?即使平時沒有想起你。難道還有另一個我,任時光匆匆流逝,依然那麼在乎你。
誰說紅顏是禍水?平西王不會同意,我也不會同意。沒有紅顏就沒有平西王;沒有紅顏也就沒有今天的我。
當時我們學校是以理科見長,過去幾屆中能考上高校的大多是理科生,尤其是加考物理的。本來像我這樣不入流的學生,當然是分班時報物理班才有更多倖免成為高考炮灰的希望,而且當時我也頗有自知之明,最初也報的是物理班。可是後來一個看似偶然的機會讓我聽說她報的是政治班,所以我也就改成了政治班。理由很簡單,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在老師看來,我簡直是瘋了。即使加考該校最強項的物理,像我這樣的學生能不能考上大專還是個問號,更何況去加考什麼政治。歷史上許多英雄是因為紅顏而犧牲的,比如楚霸王項羽。好在我不是什麼英雄,只是當年青衫薄,心裏暗戀一個美眉,就跟著她上了一個不被看好的戰場,後來又僥倖活了下來,如此而已。
中國的考生都知道,高考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戰場,而學校則是地地道道的絞肉機。從七八歲開始,十二年的寒窗,做不完的作業,考不完的試,這種繁重的應試教育把大多數中國孩子的想像力、創造力和活力絞乾,教育部也就完成了黨交給的任務。如果還有少數漏網之魚,那就交給高教部了。
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犧牲很光榮,可是在作業成堆的戰場上犧牲卻很丟臉。就為了高考時那幾天的場子,中國的莘莘學子們為此付出的犧牲真可謂驚天地、泣鬼神。中國人在抗日戰爭中付出的犧牲再大,也不過就是八年。可是自從1977年恢復高考以來,中國的孩子們年年為了高考而犧牲,天天在「教育」這部絞肉機裡被折騰。看來日本皇軍雖然是中國共產黨的好教員、大救星,不過皇軍的學生可是青出於藍又勝於藍了哪。
記得我第一天上小學的時候,那天有颱風,風雨交加的。當我坐在教室裡等待上課的時候,我媽就告訴我,讀書是很苦的。究竟是怎麼個苦法?是不是比喝中藥還苦?當時我幼小的心靈還不知道,卻已為之忐忑不安了。
從小開始就在這種絞肉機裡煎熬,回想起來自己都不知道這十二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如果一開始就知道要吃那麼多苦,估計我,還有很多人說什麼也不會去上學了。可是誰讓咱們生在中國呢?誰不是這麼熬過來的?大夥都這樣,也就不知是苦了。在中國的教育體制這臺絞肉機裡,僅有的樂趣是和同學們一起玩,還有就是青春時代對女同學朦朧的愛慕與憧憬了。
她是那種很害羞的女孩子,很容易臉紅。本來就是個美人,羞澀時的樣子更讓我為之心動。羞澀之美是少女純真的一種體現,是中國古典美的一個重要部分,可惜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到了。黛玉之美在寶玉眼裡之所以勝過寶釵,是因為她更害羞。比起寶釵大家閨秀的氣質,黛玉的羞澀讓她更討寶玉的喜歡。女孩子若不會害羞,在男人眼裡的魅力至少要少一半。
那時我們的數學老師是個小老頭,老師中最尖酸刻薄的一個,偏偏我的數學又是最差的。儘管我為數學化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不過成績單上還是紅燈高照。三年裡冷嘲熱諷聽得太多了,到後來我也就無所謂了。本來我是個挺老實的乖學生,可是在無所不在的巨大高考壓力與老師尖酸刻薄的冷嘲熱諷之下,我改變了許多,不再是原先的那個我了。
到了高三,尤其是後期的時候,我和同學在外面逃課打電子遊戲,在課上偷偷私下看武俠小說。那個時候流行的是日本遊戲《三國誌》,還有古龍的武俠小說,都很對我的胃口。說起來古龍的許多小說,如《多情劍客無情劍》、《大旗英雄傳》、《邊城浪子》和《九月鷹飛》等我都是在高三備戰那段最緊張的時候利用上課時間看的,遊戲也是那個時候打得最多。
我不再乖乖隨著老師手裡的高考指揮棒起舞,而是自己玩自己的。每天數學作業都有我做不出來的難題,一開始很不安,絞盡腦汁思考到深更半夜還是做不出來。後來我也不當回事了,題目做不出就不做唄。後期複習迎考時老師們幾乎每人每天都發一套卷子讓我們回家做,哪裡做得過來。至於數學卷子,傳到我手上,看也不看就往課桌裡面一塞。當然數學測驗考試也是一路紅燈這麼過來的。
臨近高考的時候,那一天數學老師當著班主任的面對我說:「你要是考得上大學,中國的大學都別辦了」。然後手往褲兜裡一插,揚長而去。我爸去開臨考前家長會的時候,班主任也對他說,我要是能考上大專就很不錯了。當然言外之意是我連大專都考不上的。
在中國就是這樣的,只要你成績不好,老師看不起,同學看不起,家長也看不起。那種內外交困的壓力,就像把人放在爐子裡烤一樣。不是幾天,而是幾年。我這個昔日的乖學生不再因為成績單上紅燈高挂而忐忑不安,不再為作業題目做不出而誠惶誠恐,也不再為老師的鄙視而憤怒悲傷。面對這一切,我終於淡定了。我不再為老師而活著,不再為家長而活著,也不再為考試而活著,我就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著。
結果高考成績下來,我發現自己居然過了本科分數線,而其中得分最高的,是政治。說實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政治能夠拿這麼高的分數,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加考政治,我根本不可能拿那麼高的分,也不可能總分過本科分數線。也就是說,是她讓我成了意想不到的高考黑馬。
人這一生路雖漫長,然而關鍵處卻只有幾步。高考對我等草根階層來說至今是人生關鍵的一步,而讓我意外地躍過龍門的,卻是當年那個害羞的小美人。從那之後,我得以走上另一條人生之路,得以成為現在的我。然而我和她卻從此漸行漸遠,終於音信全無了。
經常在夢中有她,夢裡我們回到母校聚會,夢裡我總想再續前緣,夢裡她依舊那麼美麗,夢裡我還是不敢向她表白。
那一年,她十七歲,我也十七歲。今天,我已經是一個大叔了。
忘不了杏花春雨中的你,盈盈的笑語。雨打風吹年華溜走,惘然睡夢中。走過了人生的僕僕風塵,穿越了往昔的煙消雲散,難為你依然守在我的夢裡,陪我一路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