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川移居圖》
《稚川移居圖》細部
在剛結束不久的保利春季拍賣會上,元代畫家王蒙的《稚川移居圖》拍出四億元的天價,繼黃庭堅的書法《砥柱銘》(4.368億元拍出)之後,掀起又一輪古代書畫的拍賣熱潮。
一幅畫,四個億,對業外人士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但對知道內情的人來說,卻在預料之中。
首先,元代書畫的整體價格在拍賣市場上就很高。元代時間不到百年,卻在中國繪畫史上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不僅開創了中國文人畫的新天地,還誕生了趙孟頫,以及被後世統稱為「元四家」的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等書畫大家。
古代書畫的壽命只有一千年左右,而有近八百年歷史的元代書畫,尤其是名家書畫,顯得彌足珍貴。今天元代書畫已經非常稀少,而且大部分作為國寶,收藏於海內外各大博物館中,鮮有散落於民間者。即便有,也不肯輕易出手。這就使得元代書畫極少露面於海內外各拍賣場中,偶有露面,就顯得「牛」氣衝天。
其次,「元四家」之一的王蒙,其書畫有極高的藝術成就,代表著元代繪畫的最高水平,歷朝歷代都備受推崇。2010年,他的《秋山蕭寺圖》以1364萬元成交,《煮茶圖》更是以3136萬元的高價成交,而《稚川移居圖》四億多元的成交價,毫無懸念地成為中國拍賣史上最昂貴的古代畫作。
獨特的「繁線密點」繪畫風格
《稚川移居圖》為立軸,設色紙本,縱120厘米,橫56.7厘米。描繪了東晉葛洪攜帶家眷移居羅浮山,修道煉丹的故事。羅浮山位於今天廣東省博羅縣境內。葛洪,字稚川,號抱樸子,東晉道教學者、著名煉丹家。畫中騎在牛背上的葛洪,身穿道袍,神情專注於手中的書卷,邊走邊看,全然不顧隨他同行的家人。
他身後,妻子和兩個孩子同騎在牛背上,小的抱在懷裡,大的坐在身後。隨葛洪夫婦一起移居的,還有他的僕人們,他們或提著雞籠,或牽著牛羊,或挑擔負重,把生活必備之物搬運到山上。一路崇山峻嶺,飛瀑流泉,幾間茅草屋掩映在深山之中,屋前的庭院裡,先行到達的僕人,在打掃庭院,迎候主人的到來。畫面非常有感染力。
《稚川移居圖》通幅運用焦墨,間淺赭色。峰巒疊嶂,樓閣參差,整個畫面顯得生動細膩,筆墨沉酣,當是王蒙的成熟代表作。王蒙是元代著名書畫家趙孟頫的外孫,從小跟著外祖父學畫,詩文書畫皆有家傳,繪畫成就尤高。他的山水畫,早年受趙孟頫的直接影響,後來師法王維、董源、巨然等人,開創出獨特的「繁線密點」繪畫風格。他獨創了牛毛皴法,這種皴法非常柔細,很像牛毛,特別適合表現南方山水的溫潤秀美。
珍貴的題詩和藏印
《稚川移居圖》 已經流傳600多年,但畫面依然清晰,最上方是密密麻麻的題跋和印章,畫面正中,山巒疊著山巒,怪石林立。畫上有與王蒙同時或稍後的七位大學者、大畫家或大詩人如韓性、倪瓚、陶復初、陳則等人的題詩。
韓性是元代另一位大畫家王冕的老師,他的題詩筆法與美國克利夫蘭博物館收藏的《竹石幽蘭》的題詩如出一轍;「元四家」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倪瓚的題詩也與他公認的轉世畫作《松亭山色》及《容膝齋圖》非常一致;上面還有與高啟等人並稱為「十才子」的陳則的題詩:「挈累離羈歸去兮,犛牛穩跨壽眉齊。陶鎔鉛汞猶餘事,利物濟人心弗迷。」雖然是一首小詩,但專家說,這些題的詩也彌足珍貴,比如:陳則傳世的墨跡幾乎看不見,《稚川移居圖》的小詩是陳則唯一流傳於世的,非常罕見。
此外,《稚川移居圖》上還有明代大收藏家項元汴近20餘枚收藏印,極為珍罕難得。當代中國書畫鑑定大家傅熹年先生高度讚揚此畫,上海博物館研究員、中國古代書畫鑑定專家鐘銀蘭先生也認為此件甚至比北京故宮所藏王蒙同題材作品更為精妙。
另外,專家認為這幅畫有劃時代的意義。張蔚星說,就中國繪畫史來說,元代是個變革。元代的山水畫是虛幻的真實,而宋代的山水畫是真實的虛幻。張蔚星說,王蒙的這幅畫既有宋代的寫實主義,又有元代的理想主義,是寫實主義和理想主義的高度結合。從此以後,中國的繪畫沒有這樣結合的作品了。「這張畫很細膩,構圖很繁密。元代以後,畫的構圖都比較簡單,不這麼繁密了。這幅畫是一個結束的意義,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王蒙為何鍾愛「葛稚川移居」
《稚川移居圖》畫中描繪的不是北方的崇山峻嶺,而是南方茂林修竹的小溪潺潺。其《煮茶圖》,也以捲曲、細密的皴筆,表現山石的肌理結構,畫面流暢娟秀,挺拔而柔和。同樣使用牛毛皴法的存世畫作還有《幽壑聽泉圖》,以及《夏日山居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太白山圖》(遼寧省博物館藏)、《青卞隱居圖》(上海博物館藏)等。
除此次拍賣的《稚川移居圖》,現藏於故宮博物院的王蒙另一幅《葛稚川移居圖》,同樣是描繪葛洪隱居羅浮山的情景;不同的是,這幅畫中的葛洪,正牽著一隻鹿站在橋上,回頭張望落在後面的家人。他的身後,有背著琴的童子,牽牛的僕人,抱著孩子騎在牛背上的婦人,以及跟在牛後面行走的女眷。
專家稱,除了存世的這兩幅移居圖,王蒙還畫了許多關於葛洪的畫作。那麼,王蒙為何如此鍾愛「葛稚川移居」這一題材呢?葛洪和王蒙,儘管兩個人生活的年代相差很遠,身份也迥然不同,但卻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
要做勾漏縣令的「散騎常侍」
葛洪出身於三國的東吳世家,祖上曾經擔任御史中丞、吏部尚書等要職。葛洪因為帶兵打仗立功,被封為「伏波將軍」,此後屢次升遷,被賜以「關內侯」的爵位。然而,葛洪心裏卻非常明白,在政治昏暗、社會動盪的情況下,一切榮華富貴都如浮雲。他看破紅塵,一心修道。
當朝廷再次提升他為「散騎常侍」,也就是皇帝的侍從時,他婉拒,反而請求去廣西勾漏縣做一名縣令,因為他聽說離勾漏縣不遠處,出產煉丹用的丹砂,到那裡為官可以就近採丹砂煉丹。
得到皇帝的允許後,葛洪就帶著家人上任去了。當他走到廣東的時候,被當地的官員挽留,隱居在羅浮山裡修道煉丹。期間,他著書立說,先後寫成《抱樸子》、《神仙傳》等書。最後,老死羅浮山中,後人傳說他羽化成仙了。
王蒙的精神寄託和靈魂偶像
王蒙的人生經歷,與葛洪非常相似,他也曾擔任過負責審理案件的官職,後來因為元末社會動亂,農民起義風起雲湧,元朝政權搖搖欲墜,王蒙於是產生了歸隱的念頭,想做一個像葛洪那樣的世外高人。
他把葛洪作為自己的精神寄託和靈魂偶像,因此創作了很多以葛洪移居為題材的畫作。在這些移居圖中,畫家筆下的葛洪總是身穿道袍,表現出一副置身世外、悠然自得的樣子,這反映出王蒙對於隱居生活的嚮往。
事實上,王蒙在創作完這些畫作後不久,就因為社會動盪,而效仿葛洪隱居於山中。只不過,他隱居的地方,不是羅浮山,而是浙江餘杭的黃鶴山。
隱居期間,他創作了不少山水畫作,包括上面提到的《太白山圖》、《夏日山居圖》、《青卞隱居圖》以及《春山讀書圖》(上海博物館藏)、《秋山草堂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等等。
數度遇險 幾乎毀於‘文革’
「這幅畫於19世紀後半葉入藏蘇州過雲樓顧家,百餘年間,有一段非常傳奇曲折的經歷。」張蔚星說,江南書畫有兩大著名收藏家,一個是龐萊臣龐家,還有一個是過雲樓顧家。顧家的藏書樓叫過雲樓,「這幅畫應該是過雲樓第一代主人顧文彬收藏來的。」專家說。但後來,《稚川移居圖》數度差點毀於一旦。上世紀三十年代,日寇轟炸蘇州,顧家園林被毀,顧家在炮火中將藏品連夜倉皇轉移至上海租界,才讓藏品免於戰火。上世紀六十年代,過雲樓藏品被查抄,這幅古畫一度被抄到蘇州博物館。《稚川移居圖》被抄後,當時,顧家有人以為此生再也見不著了,傷心絕望之下,縱身跳入蘇州河。
此後十年間畫作杳無音訊,一度被懷疑已毀於人手。直至1977年11月8日,上海博物館的書畫鑑定專家鄭為、承明世與鐘銀蘭先生赴蘇州博物館鑑定書畫,在一堆查抄作品中偶然發現了王蒙的《稚川移居圖》。「畫極精,令人激動不已、激動不已。」鐘銀蘭在鑑定日記中記載,並認為此件較之北京故宮藏的王蒙同題《稚川移居圖》更為精彩。
後王蒙《稚川移居圖》被發還過雲樓顧氏後裔,為過雲樓第五代顧篤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