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婚姻當中,過分講究門當戶對是不好的。畢竟,愛情是男女相悅,首重思想情感的交流,性情趣味的投合;婚姻也不是買賣,沒必要放到天平上邊,錙銖必較。總之,愛情婚姻,應該允許有不太合乎常規的即興發揮。
但是,我們也不能因此便否定愛情婚姻中的般配規律。通常情況下,愛情、婚姻還是更容易發生在兩個般配的男女之間。這裡講的般配,不是指兩家財產數字的相當,而是指兩人才貌、性情的相似。這種相似,既是自身感覺琴瑟和諧的基礎,也是他人看著順眼舒心的保障。
古代詩歌當中,就不乏表現這種般配男女之間愛情婚姻故事的作品,把它們放在一起閱讀,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最常見的,當然是表現男女雙方都出色、優秀的愛情婚姻類詩歌,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淑女配君子、才子配佳人的模式。表現這一類愛情婚姻的詩歌,最早同時也最有名的是《詩經•周南》中的《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詩歌一開篇,就點明瞭男女雙方的「身價」:女的是 「窈窕淑女」,既有美貌,性情舉止又賢淑;男的則是君子,多情又多藝,會彈琴鼓瑟討好淑女,想必也是一位帥哥。當然,也有人說,君子在上古就是指貴族男子。這樣的兩個人,一旦在小河邊邂逅,發生愛情故事就是必然的事情了。當然,一帆風順的愛情,對於旁人而言,是乏味的。事實上,由於性格、觀念、地位的不同,古往今來男女的行為也往往是不同步的。這樣一來,男子就必須經歷「寤寐求之」、「寤寐思服」、「輾轉反側」也就是日思夜想的痛苦過程。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步入洞房花燭中。
此詩一出,其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句,遂成為千古男女婚戀的理想模式。男子不論是否夠格的君子,皆希冀著得到一位窈窕淑女的芳心;女子不論是否窈窕淑女,均夢想著能有一位君子對自己無比鍾情。
相傳為南朝名妓蘇小小所作的《西陵歌》,也是男女般配類型的愛情: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一個乘坐馬車,一個騎著駿馬,在當時都不是普通百姓。這種般配看起來只是外在條件相當,實際上恐怕還是有相應的內在條件做基礎的。
《詩經•鄭風》中的《出其東門》,跟《關雎》稍有不同。這詩中只交代了窈窕淑女的體貌、衣著:如雲,如荼;縞衣綦巾,縞衣茹蘆。如雲、如荼都有多的意思,但同時也指眾女子的容貌,如雲指女子臉色紅潤,如荼指眾女子肌膚白皙。縞衣綦巾、縞衣茹蘆都是描述心儀女子的衣著,身穿白色或者紅色的衣裳,頭上戴花頭巾。詩中並沒有交代男子的情況。因為,這是一首表現男子單戀的詩歌,後來能否成功,相當程度上要看男子的「條件」。如果條件夠好,就容易出現《關雎》那樣的結果;否則,就可能出現《東門之墠》那種苦求不得、「室邇人遠」的悲慘局面。
五代著名詞人韋莊的詞【思帝鄉】(春日游)的情況跟《出其東門》相似。請看: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倘若詞中多情、大膽女子的條件是跟那風流少年不相般配的,大約也就只能是空歡喜、單相思一場,即使有緣成為戀人,結為連理,「被無情棄」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後來的詩人,可能是嫌「淑女」、「君子」太直白,被用濫了,於是就改用植物(例如花草)、天象(例如日月)之類東西做比喻,意思仍然是出色男女的相悅相戀。這裡舉隋代張碧蘭的《寄阮郎》為例:
郎如洛陽花,妾似武昌柳。
兩地惜春風,何時一攜手?
洛陽花、武昌柳,均是植物中的名貴品種,相當於人類中的郎才女貌、帥哥美女,天造地設的一對。後來,唐朝著名詩人李商隱也曾沿用過這個比喻,有「緣優武昌柳,遂憶洛陽花」的詩句(《病中聞河東公樂營置酒口佔寄上》)。
也許是美好的比喻都被前人用完了,後來的詩人只得使用一些普通的植物來做男女的比喻。清人屈大均一首《雜詩》,就拿一般人所不熟悉的檳榔花、扶留葉比喻相愛的男女。請看:
贈子檳榔花,雜以扶留葉。
二物合成甘,有如郎與妾。
為什麼拿扶留葉配檳榔花呢?《吳錄•地理志》有扶留籐「緣木而生,味辛,可以食檳榔」的記載。就是說,把扶留葉跟檳榔放在一起吃,可以產生甘甜的味道。《異物誌》引俗語曰:「檳榔扶留,可以忘憂。」去年我在臺灣吃新鮮檳榔,當時不知道外邊包裹的是什麼樹葉,原來那就是扶留籐的葉子。不怎麼樣美觀的兩種東西,放在一起可以產生甜美的味道,借用來比喻男歡女愛,可謂別有風味。
最出人意料也最有幽默感的般配,當推元代蘭楚芳的一首曲子【南呂四塊玉】,請看:
我事事村,他般般醜。醜則醜村則村意相投。則為他醜心兒真,博得我村情兒厚。似這般醜眷屬,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這樣的情侶搭檔,一個相貌醜陋,一個舉止粗俗,完全顛覆了傳統的審美概念。但是,仔細想想,它仍然是合乎傳統愛情的般配規律的。因此,他們也可謂佳偶天成。只不過,這樣的佳偶,不適合於給他人觀賞,只適合於當事人自我陶醉。芸芸眾生,大部分男女都是中等人物,極美、極醜都是鳳毛麟角。極美組合固然可貴,極醜組合更加珍稀——他們要面對公眾表現恩愛,需要超越世俗的審美觀,需要不同尋常的勇氣。令人玩味的是,曲子的作者蘭楚芳本人並非醜八怪,而是容貌秀美、才思敏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