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賴喇嘛的中國政策,主要變化發生在二十年前,他在歐洲議會演講(即"斯特拉斯堡建議"),放棄西藏獨立,承認西藏屬於中國,但要求高度自治。
當時達賴喇嘛做出這樣重大政策改變,有內外因素:從藏人本身角度,希望通過和北京"和解",來挽救西藏文化和宗教。外部原因是,當時鄧小平復出掌權,中國開始注重實際,對外打開國門。鄧的西藏政策也有新提法:"只要不獨立,其它什麼都可以談。"
在這種背景下,北京方面同意達賴喇嘛的哥哥率代表團到西藏參觀,雙方開始正式接觸。但達賴喇嘛的哥哥到了西藏,成千上萬的藏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跪下來哭成一片,痛訴他們的苦難,呼喚達賴喇嘛回來解救他們。當時陪同的北京官員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結果北京方面決定停止這種"接觸",認為這種"參觀"只能更增加藏人的離心傾向。北京認為,達賴喇嘛的哥哥回到西藏,藏人就會激動成這個樣子,如果達賴喇嘛本人回來了,局面完全無法控制。
隨後不管達賴喇嘛做出多少努力,北京都是關閉大門,再不接觸,更不談判。達賴喇嘛感到北京的擔憂,因此曾表態,不會回到拉薩;即使回到中國,也可長住北京,不去西藏。這一點,達賴喇嘛在他的自傳中也寫到:"我多年的奮鬥,不是為了我自己的地位,而是為了我的六百萬人民的權利、自由和利益。我關心的不是邊界,而是想像力、創造力,這些對於人類是最重要的。而實現創造力的先決條件必須是有自由。"但就是這個"自由",就是專制的鄧小平們最恐懼的。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江澤民執政。但江比鄧更不自信,仍是延續關門政策。但由於江時代後期,美國比較反共的共和黨小布希擔任總統,對藏人的同情更加強烈。布希的前任、民主黨的克林頓總統,以往見達賴喇嘛,都是採取"路遇"方式,即來訪的達賴喇嘛正在副總統辦公室時,克林頓走過去"偶然碰到",和達賴喇嘛客套幾句,這樣既可減輕國會的批評,同時也給北京面子。但布希執政後,採取公開、正式的跟達賴喇嘛"會晤",傳遞出更清晰信號,北京應跟達賴喇嘛談判。江澤民喜歡"作秀"、又有點熱衷跟美國拉關係,因此北京方面後來恢復跟達賴喇嘛的特使接觸。
達賴喇嘛對這種"接觸"很看重,並期待他本人能跟江澤民見面。多年前我在印度採訪達賴喇嘛時,他就很認真地說,"只要是人,坐下來交談,總會談出感情和信任來。"
但達賴喇嘛的這種真誠願望,完全沒有得到回應。因為江澤民們並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種"人",共產黨人是"特殊材料"製成的。
胡錦濤掌權後,達賴喇嘛再次燃起希望,認為胡在西藏做過共產黨書記,對西藏問題比較瞭解,可能會採取較現實、甚至開明的政策。胡上臺後,出於和美國穩定關係的需要等,北京的代表和達賴喇嘛的特使,多次"見面"對談。但共產黨的"談"法,很像是美國的一種模擬摔跤表演,樣子像摔,但其實是假的;只是為了應付美國等西方輿論的壓力而已。
到了去年三月,拉薩發生大規模藏人抗議(中共)事件,北京政府開動宣傳機器,指控是達賴喇嘛策劃、煽動;同時組織海外中國留學生和當地華人,在世界範圍內,掀起了抗議西方媒體報導西藏問題"不公"的行動。
拉薩抗議事件,僅從常識上看,也不會是達賴喇嘛"策劃、煽動",因這不符合他多年來尋求跟北京談判的政策方向。另外,如果西藏流亡政府有這種策劃、動員"能力",今天的西藏不會是這個局面。達賴喇嘛在印度的法會上發誓:"我馬上邀請他們(中共的人)來這裡,對我的辦公室、我的文件進行檢查,甚至審聽我和新來這裡的西藏人的談話錄音(看我有沒有策劃、煽動)。但是,沒有人來這裡檢查。"
當然,北京當局怎麼可能理會達賴喇嘛的這種"請求",他們就像是伊朗的獨裁總統一樣,面對反對派上街遊行抗議(選舉不公),就說是美國等策劃、煽動的。這次新疆發生衝突事件,中共在第一時間就說是境外維族領袖策劃、煽動的,手法一模一樣。
面對這種局面,一直謀求和中國政府談判的達賴喇嘛,多年來對北京的期待、讓步、妥協,甚至幻想,幾乎都破滅了。最近,正在德國訪問的達賴喇嘛接受當地《南德日報》專訪時說,"我們愈來愈不相信,北京有誠意解決西藏問題。"
因此,這次日內瓦的大型藏漢會議,標誌達賴喇嘛的中國政策正在調整,重心轉移到做中國普通人,尤其中國精英的工作,而不是放在中國政府。今年五月,達賴喇嘛在紐約會見了一百五十多名來自美國、加拿大等的中國學者、異議人士等,達賴喇嘛在講話中,訴說他真心希望跟北京對話、和平解決西藏問題的苦心和苦衷,並再次強調,不謀求獨立,只要求西藏高度自治,希望得到中國學者的理解、同情和支持。多年前,達賴喇嘛就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曾向藏人提出,"和你們能發現的每一個中國人交朋友。"
這次的日內瓦特別"藏漢會議",就是這種政策調整的一個體現。它標誌著至少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達賴喇嘛和北京方面的"互動"可能凍結,但藏人和漢人之間的交融,將會擴大。而兩族人民之間的溝通、理解、共識,是解決西藏問題的基礎,更是根本。
(文章只代表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