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臺連朔漠,
獨留青塚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面,
環珮空歸月夜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
分明怨恨曲中論。
杜 甫 --〈明妃村〉
故園東望路漫漫啊!這一路走不完的黃沙蔽天、蔽天黃沙,氈車百輛迤迤邐邐,風,刺骨的寒,大漠的天,原來是這等深沉的顏色,三月時分卻聽似秋地雁鳴,雁聲鳴叫竟也是胡語胡音,叫人聽來只有陌生而淒涼。
明妃--王昭君端身坐車中,身形漸去漸遠、心中愁腸百轉,正似這一路送她北行的隊伍一般,只能絕然望前行去,此生再無回頭之期了。
身後是三月紫臺宮牆的楊柳桃花,馬前是北去匈奴的大漠平沙,"一去心知更不歸",眼下的路是自己跨出來的,面對這未卜且忐忑的艱辛前程,卻也不免"低徊顧影無顏色"了。
她想起千里之外的江水山川,夾岸是懸崖峭壁、遠近有怪石嶙峋,時而蜿蜒緩平、時而湍流激揚的是孕育她成長的長江水,小小的秭歸城有她朝暮思念的家人、有打小認識的親愛故舊父老。
初入宮時她年方二八,出落得像臘月裡獨艷枝頭的紅梅,雖說宮中歲月長,然而無端流逝了的五年時光後,她仍是待詔宮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一睹聖顏。
她不知道畫冊裡的行繪是她虛度芳華、深宮寂寞的原因,只道是佳麗三千,君王目不暇給罷了。既然聖詔需得一人入胡嫁與呼韓邪單于,以保社稷安寧、平息戰事,那就去吧!也免叫這高牆深宮擋住了思鄉的魂魄,日後只能在長安城內悠悠忽忽望穿秋水,一縷香魂無處可依呀!
拜別了漢天子,經過長安大街,看了一眼最後的長安城,想起那日君王驚異懊悔的神情,想起故鄉的親人與骨血相連的土地,昭君只能戚慼然反覆回頭凝望,"含情慾語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
低眉信手絮絮吟彈,琵琶聲聲催斷人腸,天上的大雁也為之柔腸寸斷、無力振翅,紛紛掉落地面,一首〈出塞曲〉哭寒了漠北胡地,那落雁應是來為王昭君的絕色與境遇更添幾許哀淒的。
呼韓邪自得漢家美女喜不自勝,為搏取她的歡心自是百般遷就,昭君力爭促使單于停戰,呼韓邪單于因此除以珠寶駿馬以答之外,並上書漢天子:"願保境安民,請罷邊卒,以休天子之民。"邊境自此安靖多年,昭君也達成當初和番的使命。
胡地生活三年,王昭君才二十四歲,呼韓邪單于已老邁去世。呼韓邪去世後,由他另一位妻子大閼氏所出的長子雕陶莫皋繼位。依照胡俗,單于的妻子也由新任單于一併繼承,王昭君為此而請示漢朝庭,希望漢天子為她做主,望能免除履行此一風俗,朝廷一紙詔書曰:"從胡俗",粉碎的昭君的希望,無奈成了雕陶莫皋的妻子。
十一年後丈夫雕陶莫皋去世,王昭君三十五歲,為漢朝與匈奴的和平,奉獻了春花般的青春歲月。長江邊秭歸城裡的刺繡讀書女孩"馬上琵琶行萬里",最終只能長眠異鄉土地,晨昏殷望天外鴻雁捎來久違的鄉音。
"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關道,天涯去不歸。"詩人李白的憐惜之情,亦可令天下人為之同聲一嘆:"可憐青塚已蕪沒,尚有哀弦留至今。"
秋天的漠北天寒草枯,只有昭君的墓草依舊青綠。只是青塚經年久月深,總會荒蕪漫沒,王昭君的漢宮傳奇,誰忍心它就此雲散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