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學生真挺難挨的,所謂的"天之驕子"不過是冠冕堂皇的稱號,好不容易讀了一二十年書,找工作恐怕連普通的工人都不如,金融危機更是加劇了這一點。南方週末刊登的《女畢業生的死亡日記》或許就是一個比較極端但卻擊中社會要害的案例:我們怎麼了?我們該怎麼辦?
梁啟超先生的《少年中國說》中有段話被後世大量引用:少年智則國智, 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一百多年過去,梁先生關於國智、國富、國強、國獨立的夢想已經實現,然而我們的少年、青年怎麼了?
騰訊網曾出過一期專題叫《越有夢想越痛苦的農村青年》,文中的主人翁羅煉,是一個沒上過大學,喜歡讀書,有著文學夢想的農村青年。在工廠做工的他和現實格格不入,在留下一張寫有:"終生役役而不見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的紙條後失蹤,至今杳無音訊。
無獨有偶,本期的南方週末上刊登了一篇《女畢業生的死亡日記》。農村女大學生劉偉,因找工作屢屢受挫,於畢業前幾個月,2009年1月23日,溺死於水池。
在她死後留下的十萬字日記中,記錄了她對前途擔憂。和因找不到工作而引發的自責:為供她讀書,弟弟輟學,家裡揹負了數萬元的債務。"總是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本來年少的我如到暮年,甚至想到了死亡。"在2008年5月8日的日記裡,劉偉這樣寫到。
劉偉和羅煉,兩個人身上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年齡相彷,出生農村,家境貧窮。自尊而敏感。對親人充滿愧疚。對前途充滿憧憬卻又感到絕望。想改變命運卻無從下手。太多相似的命運讓兩個人做出了相似的選擇。兩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在茫茫人海。
羅煉的失蹤,網上有大量的報導和評論。許多人更傾向於:這是時代的悲哀。也是國家的悲哀。上升通道的關閉,讓無數有夢想有才華的青年得不到應展示才華的機遇。夢想和現實的強烈反差,引發對自身的懷疑和否定,最後,逃避、隱匿、死亡似乎成為他們唯一的選擇。
與網上一片悲哀論調不同的是,南方週末在同期刊登了另外一則新聞《超級畢業生》,講述了某職業學院學生在淘寶網上開店的故事。文中的超級畢業生楊某,月收入4萬。這對很多剛畢業的大學生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
相似的年紀,相似的環境,楊某和劉偉,羅煉的命運又是多麼的截然不同。楊某和他的同學們選擇馬雲做為自己的偶像,而劉偉還在為找不到工作而憂心忡忡,最後選擇了自殺。
我們無權評說羅煉和劉偉的脆弱與軟弱。因為,在遭受挫折和失敗時,我們或許也曾有過這樣的念頭。發出過這樣的感嘆。感嘆命運不公,感嘆世事不濟,感嘆社會不給機會,感嘆物價上漲,生活愈發艱辛......在這些感嘆中,我們愈發自卑和脆弱。
每個人的理想都不一樣,每個人的選擇也不盡相同。羅煉的理想或許是做一個作家,楊某的理想或許是賺更多的錢,做更大的生意;劉偉的理想或許僅僅是找一份好 工作,努力掙錢還債......但我想,有尊嚴的活著,卻是每個人的生活理想。無論有沒有讀過大學,無論80後90後,無論青年與中年。但問題是:我們,要怎樣, 才能活得有尊嚴?或者,在我們眼裡,怎樣活著才叫有尊嚴??
我想起已故作家路遙小說裡的兩個人物。《平凡的世界》裡的孫少平和《人生》中的高加林。兩個出身農村不滿於現狀的青年。兩段不斷與命運抗爭的人生。所不同 的是,孫少平一步步,懷著近乎聖人的道德質量前進;高加林,則為了實現自己"城裡人"的理想不擇手段,最後被現實無情的打回原形。其實,高加林的所作所 為,在現在看過並無多大過錯:和已經沒有共同語言的農村女劉巧珍分手,選擇和自己相配的縣城女子黃亞萍。為了得到一份自己能夠勝任的工作,走了個小小的後 門。
孫少平和高加林對尊嚴的理解不同。孫少平把在生活的磨難下不低頭,不放棄夢想當做尊嚴,高加林把做城裡人當做尊嚴。
現實生活中,我們會選擇孫少平式的尊嚴還是高加林式的尊嚴?我們文中的主人翁,失蹤的羅煉,自殺的劉某,超級畢業生王某。他們心中的尊嚴又是那一種尊嚴?
我有個同學。大學畢業後,因找不到工作,沉溺於網游一兩年。後來發展到在網吧裡一呆就是半個月,神情恍惚,思維混亂。連說話都說不清楚。當他開始戒掉網癮 找工作時,又因為沒有畢業證,沒有身份證,所學專業不好,而屢次碰壁。直到現在,他仍然呆在家裡,靠父母每天給的十塊錢過日子。偶爾聚在一起,喝點酒過 後,便滔滔不絕傾訴他是如何的看好網游這個行業,他準備怎麼怎麼幹,他的目標是......
只是到最後,問題總要落在"只是"上面,只是他連一臺計算機都沒有,還搞什麼網游!只是他父母十分不理解他!只是他連身份證都沒有,去網吧當網管都沒人要!只是......,說到這裡,他變鬱鬱寡歡,兩眼無神,旋即恢復了那副萎靡不振,吞吞吐吐,無精打采的樣子。
我相信他所說的一切。網游可以很賺錢,把網游當做職業來做也未嘗不可;他遇到的困難都很現實,沒有計算機,沒有身份證,每天只有十塊錢,連網也上不起......我 甚至佩服他對網游的執著和痴迷,正如看到文學青年孜孜不倦的想成為一個作家,他時刻夢想成為一個優秀的網游策劃師。但是,現在怎麼辦?最終怎麼辦?誰也不知道。
他還有個弟弟,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先是去學計算機,然後去廣州學足底按摩,干了段時間,又回成都當服務員,去年進了家快遞公司當快遞員。每晚直到十點多才回來。他們的父母,兩個靠在工地上打工的老人,經常拿兩兄弟做比較,對我們說:要是大的有小的一半這麼勤奮就好了,那怕他一分錢不掙,只要看見他在做事, 而不是像現在,每天躺在床上睡覺,我們做父母的也高興。
他弟弟對我們說:我哥和我不一樣,他是大學畢業,他有自己的理想,不像我,只要有錢掙,什麼都肯幹。他也覺得讓哥哥去當服務員,快遞員,是委屈了他。是埋沒了哥哥的才華。
作為同學,朋友,作為同齡人,我無話可說。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所謂夢想的含義。不知道何謂"有夢想"何謂"沒有夢想",不知道該"有夢想"還是該"沒有夢想 ",不知道如何實現自己的"夢想"。我只知道,當弟弟把掙來的錢交給他父母時,做父母的一定很欣慰;只知道當我有一次在成都的某個大街上,看見弟弟踩著自 行車飛奔時,那種親切,欣慰,喜歡,遠大於聽見他哥哥醉酒後一次次重複自己的夢想。
今天,我們不討論,是社會制度還是個人的性格缺陷,造成了羅煉的失蹤和劉的死。我們不討論,是社會虧欠我們,還是我們虧欠家人。不討論價值觀和人生觀。不 討論理想和現實。惟願那些失蹤的朋友,有天會重返家園,無論衣錦還鄉還是風塵僕僕;惟願我們的學弟學妹們,終究找到一份工作,無論月薪過萬還是僅僅能滿足 生活;惟願我們,都好好活著,無論有夢想還是沒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