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源頭活水
古希臘文明是西方文化的搖籃,崇尚力與美和人文精神,符合黃金分割比例的人體雕塑為西方藝術提供了美的參照形式;基督教文化、對上帝的信仰,追求靈魂不朽,對真理的終極追求和拷問,構成了突破超越的力量。西方藝術是靈與肉的對立統一。
米開朗基羅的雕塑《摩西》
西方藝術主要是視聽藝術,油畫、雕塑、建築、音樂、戲劇都非常出色,文藝復興時期,達到輝煌的頂峰,成熟完美。
作為東方藝術的主體--中國藝術,是在儒、釋、道的融合互補下形成發展的。講究的是與宇宙自然的相通相契,天人合一。中國文化是半神文化,一半的重點,不放在人的表面上,而是在其精神內涵上。最重要的是,通天地而合神明,仙樂逸品為最高境界。唐詩宋詞、水墨畫、古琴,獨特優美;中醫、氣功,深奧玄妙。發達的飲食文化,使整個民族偏重於味覺,凡事品味一番,有嚼頭耐琢磨才算好。
2.美術
(A)油畫和雕塑
西方的油畫客觀寫實,立體飽滿,精準逼真,栩栩如生,注重透視明暗,色彩濃郁斑斕,以人物為主,人體結構準確且姿態變化豐富。
拉斐爾的油畫《西斯廷聖母》
上帝創造了人,在精美的人體中閃耀著神性,畫家的職責就是忠實地把看到的畫出來,否則就是對神的不敬,暴殄天物。畫家不但以真實而完美的人形表現神,還畫出莊嚴聖潔的形象來榮耀神。
文藝復興時期,達· 芬奇《最後的晚餐》、米開朗基羅的《最後的審判》和拉斐爾的《西斯廷聖母》更是將歐洲繪畫藝術推至頂峰。
拉斐爾的油畫《西斯廷聖母》以清新典雅、悠然抒情的風格而聞名遐邇。端莊柔美的聖母懷抱耶穌,從雲端徐徐降下,兩邊帷幕旁有教皇和聖女恭候迎接。壯麗的場面,令人神往。
正如歌德所說:"永恆女性,引導我們向前。" 西方崇拜女性美,賦予象徵意義。如自由女神、智慧女神、正義女神、勝利女神等等。
馬約爾的雕塑《地中海》
在雕塑家馬約爾眼裡,山川河流都擬人化了,女體宛如思想和自然的象徵。《地中海》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女子席地而坐,神態含蓄而安祥,似在朦朧中小憩,又似在寂寂中冥想。優美豐潤的體態充滿茁壯的生機,就像富饒的地中海,在平靜溫柔之中,孕育著無限的生命和永恆的律動。
(B)中國畫
中國畫重在寫意傳神,不求形似,但求神似。黑白水墨,即便有色彩也很清淡,線條簡約飛動,意境悠遠,以風景為主。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山川河流、花鳥魚蟲,遠比人物體態描繪得細膩生動。
(明)董其昌《秋興八景圖》
佛家講空,色即是空,鏡花水月畢竟總成空。摒棄貪、嗔、痴、惡見等偏執,明心見性。以無垢、清涼、慈悲、光明為美。
道家的目標是超升到與道合一的真人境界,要拋棄具體的世俗形跡和樊籬,蕩滌雜染,消解聲色犬馬、功名利祿的繫縛。大象無形,道法自然,"天籟"比"人籟"更美。
(明)吳偉《漁樂圖》
否定糜爛奢華,拒絕俗艷,而向內在、精神領域發展。懸崖絕壁上的蒼松,在與風雪搏鬥中,舍去了一切可以舍去的東西,滄桑遒勁的風度,的確超越了一般的美的存在。
"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當先。" 儒家重視道德倫理,男女授受不親,社會風氣保守。沒有模特,缺乏系統專業培訓,更無解剖學研究,靠的是民間匠人、文人、修道人的揣摩領悟。不偏不倚,中和為美。
西方認為最美的是神造的人體;而中國人認為自然至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人合一,天人感應。古人對自然的熱愛,相融相親,是無與倫比的。不少文人雅士棄官歸隱山林,慕仙求道,則是另一道別緻的風景。
出泥而不染的蓮,松、竹、梅"歲寒三友",都是道德化、人格化了的自然美意象系列。君子比德如玉,以德為美。
這也許是山水畫、植物畫居多的主要原因吧!
少量的人物畫,也是不拘泥於瑣末細節,抓住性格特徵、本質神采。"畫聖"吳道子曰:"眾皆謹於像似,我則脫落其凡俗。" 《蘆葉達摩圖》、《太白行吟圖》廖廖數筆,一氣呵成,惟妙惟肖,毫無彫琢,反而乾淨灑脫。
(C)美的呈現與想像
西方是美的呈現,如此如此之美,重形似實有,栩栩如生。美不勝收,嘆為觀止。《米諾的維納斯》、《摩西》......雕塑表現的不僅是人體美,而且充滿升華人心的尊嚴和精神,單純的偉大,高貴的靜穆。
而中國是意蘊其中,飄逸其外,想多美有多美,重神似空靈,突出本質特點,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發揮想像的空間。
對於美人,賦予大自然的精華特質。如"櫻桃小口,柳葉眉,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虛寫擬物,注重效果。"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蘭心惠質"、"冰清玉潔"。
古詩《陌上桑》中沒有直接寫羅敷之美,而是通過描寫人們見了羅敷以後的種種失態來間接表現的。"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從人們出神佇觀,如痴如醉的神態中,想像羅敷那傾倒眾人的美貌。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南唐後主李煜以避實就虛的手法,把抽象、虛無的情感形象生動化,愁思如春水般汪洋恣肆,奔放傾瀉;又如春水之不舍晝夜,長流不斷,無窮無盡。可謂以水喻愁的千古名句。
中西方對美的不同表現形式,是層次的不同,文化的差異,也是揚長避短。黃種人沒有白種人那樣富於雕塑性的輪廓鮮明的五官和身材。西方人也沒有中國人對宇宙自然相通合一的深刻體驗。
3.音樂
洛德·萊頓 (英國)的油畫《音樂課》
西方音樂以強度勝出,洶湧澎湃、渾厚壯闊、氣勢磅礡的交響樂,史詩般雄壯、輝煌,震撼人心。西洋樂器音色明亮飽滿,和聲、多聲復調、配器的運用,多層次全方位,宛若宏偉壯麗的"聲音的建築物"。技藝精湛,爐火純青。
古中國音樂追求空靈,呈單線伸展,蜿蜒起伏,飛龍走蛇般的旋律線條,迴旋往復,一詠三嘆之妙,繞樑三日之韻,清幽淡遠,餘音裊裊,耐人尋味。《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出水蓮》婉轉動聽,惹人遐思。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聞。" 清靈曼妙的樂魂在杜甫的詩中喚醒,悠揚的音樂從宴席上飛出,隨風蕩漾在江上,冉冉飄入雲裡,這是人間難得聽到的天上仙樂啊!
4.無我、有我與大我
中國古典美學特別強調陰陽合德及中和之美。陰中有陽,陽中有陰。虛實相間,互相滲透,融合統一。所以傳統藝術唯有含剛蘊柔,寓剛於柔,方算妙品。
中國是互融,整體協調,人物平淡含蓄,謙和低調;而西方是標新立異,注重個體的獨立性完整,自我表現的空間。突出個體和主觀作用,從背景中脫穎而出,個性鮮明。
在《人間詞話》中,王國維把藝術境界分為"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就是典型的"有我之境"; "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 便是"無我之境"。
《姜太公釣魚》 (網路圖片)
他更推崇體現了道家文化的"無我之境"。天人合一,物我兩忘,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個體的渺小感、無爭及消融。和諧安詳,與萬物融為一體。
西方則不僅是有我,而且是大我。壯大飽滿立體,荷馬史詩,英雄超人。人文精神,自由尊嚴。敢於同命運抗爭,突破環境,實現自我。
西方人坦率自信,敢為人先。這與東方溫吞委婉的風格迥異。
中國是互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柔勝剛,適可而止;西方是突破,不畏碰撞,層層超越,形成歌特式教堂的尖塔,直衝蒼穹,與神共鳴。
5.戲劇
西方的掙扎即是人類擺盪於上帝與撒旦之間的拉鋸,靈與肉的衝突矛盾,撞擊崩裂出燦爛的火花。祈禱、負罪、懺悔、痛苦、救贖......西方戲劇喜歡用衝突來作為手段,在矛盾中激發自身能量,競爭超越,求取淨化與升華,富於崇高的悲劇性。
中國傳統戲劇裡多是迂迴曲折的表達方式,但如果碰到天人感應的結局則是淋漓盡致地抒發,是一種升華和昭示。《梁祝》裡的哭墳、天怒、殉情到幻化為彩蝶比翼雙飛,是浪漫,也是超脫。《竇娥冤》以三伏天六月降大雪的異象,來表達感知人間奇冤的天地動容,竇娥在臨刑之時指天為誓,死後將血濺白綾、六月降雪、大旱三年,以明己冤,後來果然都應驗,感天動地。
6.圓轉與方直
中國人好"圓",花好月圓,團圓、圓滿,字正腔圓,珠圓玉潤......太極圖、八卦圖都是圓的,中國的繪畫、園林、建築、書法,均以轉折求其圓曲。
古中國重天然。西方重人為,征服超越,巧奪天工。釘是釘,鉚是鉚,理性嚴密,精準確鑿。西方的建築、雕塑,三維空間的厚重體積,充滿力度,呈方形,棱角分明。
太極拳、書法、京劇身段,講究峰迴路轉的流淌,藏起棱角,去延伸能量的余續。芭蕾舞是繃緊的放射性的發力,尖銳並有所指,富於雕塑般的造型感;中國古典舞有平圓、立圓、八字圓等運動特點,舞姿和身法都離不開圓的規律,體現了圓、游、變、幻之美。
對中國人來說,什麼都是通的,誠如老子的"道法自然"。煉功打通身體的淤塞,圓柔應對人際關係,觸類旁通,古人對書法的領悟也很高:"筆圓而韻勝,挾以文章妙天下,忠義貫日月之氣。"
7.震撼與回味
如果說西方是震撼之美,那麼東方是回味之美。
西方鼎盛時期的藝術有種強烈震撼性效果,是充分調動感官體驗的即時效應,驚心動魄,如此飽滿,完美得無一復加,印象深刻。
相對西方對人體的讚美,健康坦蕩的態度,中國人是羞澀內向的,道家認為人體就是宇宙的縮影,以修煉的方式探究自己的身體。養生、中醫、太極、氣功,反映的是樸素而智慧的中國生命觀。
中國藝術重滋味,是柔性體驗,當時感覺好,卻說不出。難忘,越品越有味,是後續效應。誇女人美,會說"真有味,受端詳。"耐品,越看越好看。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是相非相,隱約見其風韻。離形而得神,想法落實了就玄虛不得,著了色相就不夠高妙。空靈留白,不做死,也不做足,留一部分讓人們在感悟中再創造。
與西方相比,中國藝術並不驚艷,是入口清淡,但回味醇香的茶,韻味雋永。那餘情裊裊的言外之意,氤氳一種朦朧縹緲的藝術情境,說其朦朧縹緲,卻又分明很清麗空明。看似相背,實乃相成。
如果說西方藝術鮮明、突出、確鑿,呈固態狀,像莊嚴輝煌的教堂;那麼中國藝術就是瀰漫化的存在,模糊不確定,呈縹緲的氣態,有時液化消融,恰似騰雲駕霧、入江潛海的蛟龍,悠遊徜徉,馳騁飄逸,時隱時現,輕盈神秘,留給人"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想像空間。
以東方的韻味為基礎,藉助西方的技法來拓展,中西合璧要恰到好處才行。傅聰用古詩的意境來詮釋莫扎特,這種出神入化的罕見才能,使他的演奏充滿著詩情畫意。
藝術家的人生情懷,對文化、生命、宇宙的體驗和感悟,是比技巧更深厚的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