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凱蒂飛回洛杉磯處理其它工作,雯霓除了上班便專心準備音樂秀。她當然記得那個為她贏得不少好處的喜宴,於是提前幾天就買好了禮物,包得十分雅緻。
週六下午她特意去得早了些----她依稀記得龍鳳居附近有家中式樂器店,正好可以去那裡挑一臺古箏,音樂秀上需要用。 她的箏已經老舊了,便沒將這龐然大物帶來。
在龍鳳居附近的停車場泊了車,她便一路閑逛著去找那家樂器店。
經過一間酒吧的時候她特意繞到對面走----那門口有兩個人端著酒瓶叼著煙,雖然骨瘦如柴,但「吾乃流氓」的姿勢暗語和瀰漫的尼古丁煙霧卻霸佔了很大一片街面----她蘇雯霓雖然武功超群,卻沒有興趣招惹地痞。
那兩人一面聊天一面東張西望,一看到街對面的雯霓都是一怔。
雯霓卻沒有注意,一抬頭看見旁邊店內牆上的琵琶,心中一喜,便跨了進去。
那店內還真的很不錯,中樂器十分齊全----琵琶,三弦,古琴,簫,笛,雯霓一樣樣仔細觀瞧,最後挑到一臺很不錯的箏,要兩萬港幣,算是很貴的了。她請店員把琴架好,要了副假指甲戴上,試彈一曲「高山流水」。
幾個店員見這清靈的小姑娘要彈箏,有事沒事的都圍過來看。眾人見她舉手撥弦很是專業,琴聲韻味十足,俱都看得興致盎然。
那店主偶然一抬頭,卻嚇了一大跳----面前站著的不正是這塊地盤上的黑幫老大鄭強嗎?再看店門口,已經被他的兄弟金大華和十幾個手下堵的死死的,陣勢還頗大----難道是自己上回的「心意」表現得不夠「誠懇」嗎?
那店主心裏一哆嗦,擠出個笑容剛要打招呼,卻見鄭強的眼睛根本沒看他----他正在看那女孩彈箏呢。
這店主詫異間暗叫「幸好」,輕手輕腳地端了椅子來放在鄭強身後----當然坐不坐隨他;又端上兩種茶----冰的和熱的也隨便他挑。
鄭強卻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原來他們也受邀參加魯智南的喜宴,來得早了點,就去旁邊的酒吧喝了一杯,結果門外的小弟突然進來報信。金大華立即帶人衝了出去,鄭強怕他們又幹出什麼難看的事來,只好追了出來。
那小姑娘正在一家樂器店裡彈琴----那琴聲如深山中清澈的溪水,是那麼的乾淨,讓鄭強覺得身心舒爽,不知不覺中仇怨和爭鬥似乎變得十分的遙遠,甚至連想都不願再想了。
雯霓一直專心彈奏,也沒注意周圍。一曲彈完,覺得箏還不錯,便低頭仔細檢查,沒看出什麼問題,才叫道:「老闆,我就要這一臺了。麻煩你替我結賬。」
「不用結了,這臺琴我送你。」
雯霓抬頭一看,竟見鄭強站在面前----那個「螃蟹」則領著一大幫手下守在門口。
雯霓微微一怔:「怎麼又碰上了這群流氓?」她掃了眾人一眼,既不害怕,更不會領這黑幫老大的情:「我為什麼要你送呀?收了你的禮物,就欠了你的,物質上也好,人情上也好,終歸還是要還的。我不喜歡欠人家的。老闆,麻煩你結賬。」
鄭強碰了個釘子,一時語塞,呆立了片刻,才說:「那天是我兄弟有點誤會了,驚擾到你們。我送這臺琴給你是因為你彈得太好聽了,我剛才站在這兒白聽你彈琴,就算是你剛才彈給我聽的酬勞吧。」
「我彈琴是為了試琴,又不是為你彈的。我不介意你白聽,也不需要你付什麼酬勞。」雯霓一面說一面拆了假指甲,問那店主:「我該付你多少錢?你收信用卡嗎?」
店主看看她,又看看鄭強,陪笑道:「這琴不要錢,送給你了。」
雯霓睜大了眼睛:「這麼----好?原來老闆你是做慈善的,那明天我帶孤兒院的孩子們來挑樂器好不好?」
店主笑得尷尬:「這位小姐真會說笑。」
這臺箏的確很貴,本來她還在想是不是應該砍價的,現在倒好,竟然免費贈送。她翻了翻錢包,實在沒什麼現金----從來都刷信用卡的她還不習慣隨身帶很多錢。
「算了,今天沒時間了,我也不方便拿。我改天再來買吧。老闆,麻煩你把這臺箏替我留著。」
「你----可以再為我彈一曲嗎?」鄭強誠懇得讓門口的手下個個面面相覷----只有那螃蟹金大華不動聲色。作為老大的生死之交,他知道當 年鄭強辜負了未婚妻倩倩,而她更為了救他而死。一直到今天,鄭強都無法原諒自己,而所有這一切都深深埋在他心底。那天鄭強看這小女孩的眼神,就好像看到失 去的又再重拾一般,所以他立即派人盯上了那小女孩,甚至找人冒充出租司機將她們劫持來,希望他的大哥從過往的傷痛中走出來。
「對不起,我趕時間。」雯霓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仍舊拒絕了。如果不是因為這人是黑幫老大的話,她多半不介意花點時間為人再彈一曲的。
「就一曲----」鄭強高大魁偉, 面目也算英俊, 但眼裡竟透著十二分的傷感:「其實我你送你琴,是想請你再為我彈一曲。」
雯霓聽他話說得懇切,頓時念頭一轉:「他想聽也好,我的曲子可以化解他的戾氣,倘若能把一個打打殺殺的黑幫老大變成一個心慈行善的好人,又何樂而不為呢?」想到這裡,她轉過身問:「你想聽什麼呢?」
鄭強很是高興:「我也不知道。就像剛才那首那麼好聽的就行。」
雯霓轉了轉眼珠,笑道:「我的琴曲的確很有價值,但你這種送琴買曲的做法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這樣好了,你跟老闆講,琴我自己買,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讓他給我打七折。至於你嘛,替我把箏扛到車上,算是我為你彈一曲的交換。怎麼樣?」
鄭強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就這麼辦吧。」
雯霓心中暗笑:「等會兒你就知道這古箏盒子有多大多沉,我的車又泊得有多遠啦。」
她轉回去坐在箏前,重新戴上假指甲,眼珠又一轉:「如果你說得出這是什麼曲子,我就再送你一張我的古箏曲專輯;如果說不出呢,以後你和你的兄弟見了我和我姑姑就要裝做不認識,互不相干,怎樣?」
鄭強本來也沒打算纏著她,乾脆地點點頭:「就這麼辦吧。」
說話間那店主忙招呼金大華那幫人進店來坐----雖然讓這幫人在外面晒著的不是他,但也得小心別讓這筆帳莫名其妙算到自己頭上。呼啦一下店內便被擠得滿滿的。
雯霓看了看這群「特殊觀眾」,抬手便開始彈奏「出水蓮」。這是支粵派箏曲,曲調婉轉,韻味十足,意境超脫,有著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麗之風。
一曲終了,不算大的店堂竟爆出壯觀的掌聲來。雯霓詫異地抬起眼----除了店主和夥計們,金大華和他的弟兄們也拍出爆雷般的掌聲,只有鄭強默默地坐在那裡,神情竟有些落寞。
「這位小姐彈得太好了,真是個行家。」店主讚道,「我從來沒見過彈得這麼好的。」
「你過獎啦。」雯霓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轉頭問鄭強:「怎麼樣,猜猜這是什麼曲子?」
鄭強不懂箏曲,自然答不出來。可一想到自己將再也沒機會欣賞這樣動人的景致了,卻又十分失落。他坐在那裡,許久沒有說話。
那店主忙走回櫃臺,端起一個瓷茶杯,悄悄舉起來給他看----上面的圖案是朵荷花。
鄭強心中一動:「聽上去像是荷花吧。」
這回輪到雯霓詫異了:「看來你還有點sense (感覺)嘛!這首叫出水蓮。雖然誤差不算太小,但本小姐說話算話,這張CD送給你吧,經常聽一聽,會助你心平氣靜,心情愉悅的。」說罷她便從手袋裡掏出一張CD遞了過去。
鄭強接過來看了一眼,這CD像是手工刻錄的,還製作了漂亮的封面,上面有一臺古箏和一朵蓮花,寫著幾個楷書字 --「出水蓮」,下面一行小字,寫著「蘇雯霓古箏」。
「原來你叫蘇雯霓。」鄭強心情大好,笑得也份外和善起來:「很美的名字,跟人一樣美。」
「謝謝你的誇獎。 」雯霓也不以為意。
「這CD上的曲子都是你彈的嗎?」
「不錯。只不過這張CD還沒有正式出版,希望快了。」雯霓笑道,「雖然給你了,但你不可以翻版,更不可以盜版喲!」說罷便叫店主結賬。
老闆趕忙叫夥計裝琴,連同琴架和琴盒,外加兩副指甲,以及調弦用的工具,果然通通打了七折。
「那下次我來買東西還有沒有折扣?」
「當然有啦!」店主慇勤地笑道。
「所有的樂器都有七折嗎?」
「當然啦!」
「嗯,我還可以再買一把琵琶,兩桿簫,兩枝笛,一具古琴,都要質量最好的。哦,對了,不過古琴我不喜歡新琴,你有沒有明清的時代或者更老的琴?哦,算啦,今天實在沒時間了。」
「......有空了您隨時過來,保證讓您滿意!」
片刻間,夥計把箏和琴架裝好了,果然很大一個盒子。
雯霓指指鄭強:「交給他就好。我的車停在附近,他會幫我扛到車上的。」
夥計猶豫著,鄭強卻欣然扛起琴盒,金大華和那堆手下趕緊過來幫忙。
鄭強連忙擺手:「我自己來。」
雯霓心裏好笑,趕忙出門帶路:「放心,只有一點點遠。麻煩你快一點,我真的要遲到了。」
外面大概有三十五六度,又悶又熱。走了片刻,鄭強便氣喘吁吁,汗如雨下,但每次手下想幫忙都被他頑強地拒絕了。
等他終於把琴放進雯霓的大越野車時,他的上衣都濕透了。
「想不到這個東西這麼沉!」他忍不住嘆了一句。
雯霓:「啊呀,其實我可以把車開到門口去的----」
鄭強:「......」
「啊呀,」雯霓又叫了一聲,「我快遲到了!對不起,我得走啦!」說罷從車裡抄起那盒包裝精緻的禮物便往外急趕。
鄭強喘了口氣立即追了上來----金大華和那幫人仍在後邊跟著。
「看不出來你一個小姑娘開這麼大一輛車。」
「那有什麼關係?車大好裝東西嘛。」
鄭強奇道:「你有很多東西要裝嗎?」
「對呀,比如說豎琴,車小了裝不下嘛。」
「你還會彈豎琴? 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這麼有才華,現在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很少見。」
「謝謝你的誇獎。」
說話間已經快到龍鳳居了,雯霓見他還跟著,只好說:「我要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喜宴,謝謝你幫我拿琴,我們下次再見吧。」
鄭強卻笑得出奇地開心:「很巧啊,我們也去參加喜宴。」
雯霓奇道:「龍鳳居的喜宴?」
「魯衡的大兒子結婚,我們怎麼能不給面子呢。對了,你怎麼會跟他們認識的?」
「唔,這個,魯衡跟我曾祖爺爺認識,我們做兒孫的也就只好跟家族的世交應付應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