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和西方的一個重大差異,或最大差異,就是西方哲人早早發現,人的使命是認識世界,而認識世界的前提是人「認識自己」,而人「認識自己」的最偉大成果是,「人們啊!惟有像蘇格拉底那樣知道自己的智慧實際上是毫無價值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人」。永不停息的認識永遠無法徹底認識的世界,就成了西方人的宿命。而中國的聖賢則一開始即認為認識已經結束,《易系辭下》云:「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漢代鄭玄乾脆解釋為,「《周易》者,言《易》道周普,無所不備」。後儒「不離日用常行內,直到先天未畫前」雖是慣常的大話,但也透露出只要如此適應現在的生活就行了的本意。因而,追求認識世界的西方重視認識工具,不斷追求對認識工具的創造和再創造,完成認識任務的中國則忽略認識工具的重要性,一直沒有著手對認識工具的創造。
比孟子稍微年長一點的亞里士多德,就提出形式邏輯,作為認識的基本工具,比孟子小了幾十歲的歐幾里德創立《平面幾何》,進行形式邏輯的嚴格訓練,保證了西方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廣闊而深刻的認識。當這個工具被侷限於證明神權而不是認識世界的時候,文藝復興又回到希臘,恢復了形式邏輯的本來面目,重新發現了世界,重新發現了人,重新發現了形式邏輯的侷限性。十七世紀初,又由英國人培根提出經驗主義新工具,法國人笛卡爾提出理性主義新方法,推動西方啟蒙運動,社會革命,科學革命,工業革命逐步展開,穩步前進。十九世紀末,美國融合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提出實用主義,更保證了新大陸在二十世紀的崛起。歐美代表的西方帶動世界由近代,而現代,而信息化,一體化,由地球,而月球,而火星,而土衛六,跟他們在自由而激烈地辯論中,孜孜不倦地深入研究認識工具--分析哲學,語言哲學,數理邏輯,科學哲學--是分不開的。
而中國的聖賢重視認識的結果,輕視認識的過程,知道認識的來源,不知道認識的方法。遠在亞里士多德之前很早很早,就概括出陰陽的觀念作為世界的基礎,總結出世界由陰陽的對立統一轉化組成的圖式,完成了對世界的認識。這個對已知世界的認識相當合理,保證了中國很早就在世界的東方崛起。這種認識是對經驗的表述,從經驗到認識,依靠的是具體經驗的積累,而不是抽象思維的概括。所以,在認識深入以後,沒有接續著認識工具的創造。所謂「格物致知」,強調的還是從經驗得到知識,欠缺的依然是從零散的經驗中歸納出真知的辦法。「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也只能是在已知的知識範圍內,調查新出現的情況,雖有慎重思考,因無工具,唯靠定勢,必然「物惟求新,人惟求舊」,新情況只能證明舊定理,新行為只能保衛舊江山。
至於「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過是篤行舊知識的步驟,根本不是認識新世界,獲取新知識的方法。眾多征聖,宗經,義理,考據,辭章,起承轉合的準則要求,無不如此,也都是表述已知世界舊知識的方法,不是獲取未知世界新知識的工具。
古人既無思想工具,認識不了新世界,只能「述而不作」,今人雖想作,因無思想工具,「作」也只能是「述而」而已。嚴復是中國譯介西方思想學術名著第一人,傳播自由民主不遺餘力,最後竟名列「籌安會」,勸進洪憲皇帝登基。孫中山結束帝制,推行共和,晚年竟軍政第一,訓政第二,後生門人,一個獨裁(蔣),一個專制(毛),自由民主,杳如黃鶴。蔡元培以倡導「思想自由,兼容並包」,開一代新風,北伐後期竟贊同「清共」,依然是「我花開後百花殺」的專製衣缽。胡適是自由主義大師,中外矚目,抗戰勝利後居然贊成「戡亂」,仍然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的獨裁家法。毛澤東由「五四運動」起家,舉著民主(德先生)科學(賽先生)旗號,由共產(黨)而共和(國),「萬壽無疆」,「最高指示」,「三忠於」,「四無限」證明,「敢教日月換新天」,換回來的原來是曾被孫中山踹下臺的帝制。青年學生追求自由民主,到天安門廣場靜坐絕食,不惜以血肉之軀對抗坦克機槍,然而又以愛國命名民主,在全國人民,全世界人民面前,居然向專制政府下跪,連漢之清流,明之(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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