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期間記者到位於陝西省大荔縣韋林鎮韋林村給三叔師喜州拜年時看到,73歲的三叔精瘦精瘦,鎖著眉,病歪歪的沒一點精神,手裡還是握著那個磨得黃亮黃亮的銅質水煙筒,咕嚕嚕騰雲駕霧,滿屋子都是菸草味兒。
有人說,三叔是三門峽庫區移民的「活化身」,吃盡了移民的苦愁。1958年,年輕力壯的三叔是大荔縣朝邑鄉韋林村的一名青年黨員幹部,當時,國家決定要建設三門峽水庫,他帶頭響應政府號召,動員奶奶、五叔和我家從庫區遷到了千里之外的寧夏賀蘭縣農村落戶。
三叔回憶說,當年搬遷時,他弟兄四個分別住在4個四合院裡,但為了支援國家建設,他們都沒有計較自家得失便拋舍了全部家當,踏上了背井離鄉的遷徙之途。
誰能料到,當年移民的一腔愛國情換來的卻是一桶桶冷冰冰的水。三叔說,1961年,咱這些被稱為「外遷」的陝西移民因難以適應寧夏的惡劣自然條件而被迫群遷返回。回到原籍後,黃河灘還是原來的舊模樣,無情的黃河水卻早已把移民莊基地上的房子沖刷得無影無蹤。無可奈何,移民只得求助於親朋故舊,就近安置。
就這樣,三叔在1962年迫不得已把自己過繼給他的伯父,帶著從寧夏遷回來的20多口人被安置在伯父所在的大荔縣馮村鄉新莊村。在此期間,三門峽庫區的移民多次向中央領導同志反映情況,要求返回原籍。中央領導同志也多次批示要求陝西省解決好移民反映的問題。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中央原則同意,按照自願原則,移民可以返回原籍居住和生活。
1988年,備受流離之苦的三叔聞訊後欣喜若狂,攜妻帶子舉家返遷原籍。誰知,正是因為三叔的這一決定才鑄成了他一生移民中的最大失誤和遺憾。
30年河東30年河西。韋林村的鄉親柴倉田滿懷同情心地說:「你三叔當了一輩子幹部,移了近50年的民。過去往寧夏遷移是他帶的頭,如今往回遷還是他帶頭,可他吃移民的虧最大。為了遷移回來,他失去了自己的愛子師新海;拋舍了在新莊的全部家產,可直到現在10多年了連家都還沒安穩,欠了信用社和私人五六萬元的債;當了50年農村幹部,人家都有工資,他卻分文沒有。想起這些煩心事兒,老漢怎能不變老、不犯愁呢?」
河水有情也無情。三叔的長子師建章說,1989年是父親一生中最苦的一年,也就是咱新海死的那年。父親正是基於眷戀這兒的黃河水才遷回來,但誰知正是這無情的河水奪去了他最心愛的兒子的生命。
三叔說,那年冬天,新海才22歲,為了方便回遷移民渡河的需要,他借錢買了一條破船在渭河上擺渡。有一天,華陰縣移民一家四口在過河時不慎掉入水中,眼看著將要被河水淹沒,當新海跳入河中把第三個人救上岸時,異常洶湧、冰冷刺骨的河水卻將他衝進河裡。從此再也沒能見到他的蹤影。
「新海被淹死後不久,媳婦就改嫁了,留下了一個不足一歲的兒子,至今無人撫養。新海本來是舍己救人的烈士,但縣鄉政府卻不予認可。」三叔話音剛落,三嬸便插話:「每當回想起這些事兒,我和你三叔心裏就難過。」村民組長倪建明也對我說:「我們都是新海舍己救人的見證人,也多次給縣鄉政府反映要求將他作為烈士對待,但直到現在也沒人管。」
三叔說:「近幾年來陝西省主要領導也曾多次來到村裡鎮上考察,說要確保移民居住點通車、通電,但哪樣事也沒見完全落實。拿我來說,從上世紀50年代初期就開始當村幹部,一直到移民這次返遷回來,足有50年,但連一分錢的補助金、工資都沒有。可我打聽到人家其他地方都給村幹部發工資,老了還給養老金,咱移民為啥處處都受限制?」
三叔說,移民返遷回原籍後,到目前為止已經歷了三次大的洪澇災害:1992年秋天,洪水淹沒了壩外的全部河灘地,僅韋林村移民損失就達三四百萬元;1996年秋,洪水再次淹沒了壩外的河灘地,韋林村移民損失有200萬元;去年秋季,黃河灘發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災,連壩都被衝垮了,全村人種的地,不管是壩內還是壩外全被淹沒,這是移民損失最大的一年。
據倪建明介紹,春節前,移民家裡空蕩蕩的,許多人連吃的糧食都沒有,花錢幾乎都是從信用社貸的,韋林村僅有257戶、約1200人,貸款就達40多萬元。
三叔說:「我和你三嬸過年只花了100塊錢,這100塊錢還是你四叔給寄來的。提及移民的苦愁,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