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先生身兼詩人和文化官員、諛詞製造者和「朦朧詩殺手」的雙重身份,其命運正是他那個時代中國文人的縮影。這種身份的雙重性,導致了在對他做出評價的時候,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無論如何,他的去世,乃是一個時代結束的又一重要標誌。他的著名詩句:「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不幸成為他一代人的墓誌銘。
1、宮廷歌手兼諛詞專家:
《歡呼十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
華主席領導全黨,領導全軍,
葉帥弼輔,威望崇高,堅毅深沉,
鄧小平同志坐在華主席身邊,
全會決議大大符合人心。
共產黨:偉大,光榮,正確,
三項決議:英明,及時,重千鈞。
--引自《臧克家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
2、」朦朧詩「殺手
「朦朧詩」論爭的主要文章,參見《朦朧詩論爭集》(姚家華編,學苑出版社1989年版)。臧克家指出,「所謂『朦朧詩』,是詩歌創作的一股不正之風,也是我們新時期的社會主義文藝發展中的一股逆流」,「門戶開放以後……有一些外國資產階級腐朽落後的文藝思潮和流派,在我國也氾濫起來,這是『朦朧詩』等產生的國際方面的影響」(《河北師院學報》1981年第1期)。艾青認為,「朦朧詩」的創作者和提倡者的「理論的核心,就是以『我』作為創作的中心,每個人手拿一面鏡子只照自己,每個人陶醉於自我欣賞」,「這種理論,排除了表現『自我』以外的東西,把『我』擴大到了遮掩整個世界」。(上海《文匯報》1981年5月12日)有的批評家把這些詩稱為「古怪詩」,說「現在的古怪詩,不是現實主義的,有的甚至是反現實主義的。它
脫離現實,脫離生活,脫離時代,脫離人民。……古怪詩的特點,就是玩弄光惚朦朧的形象,表達閃閃爍爍的思想」(《河北師院學報》1981年第2期)。
摘自華夏作家網:中國當代文學史
3、反「精神污染」鬥士
不用說,面對這些詩壇的名家耄宿我內心充滿了敬意,但必須承認,在與會的大部分時間內我都在不可控制地走神一一或許是因為發言者大多過於斟詞酌句,以致有點沉悶;或許是因為臧克家先生的倏忽來去過於戲劇化,以致留下太大的反差。他在會議開始約10分鐘時出現在門口,在全體起立和一片問候聲裡泰然坐下,在眾人凝神屏息的期待中開始發言。他思路清晰,一二三四,語調急促,辭鋒銳利。他以精光四射的眼神鎮懾全場,以大幅度的手勢和飛濺的唾液強化他的磅礡大氣。他興致勃勃,口若懸河,如魚在水,如隼在天;但突然間又嘎然收束,向主持人一揖致歉,稱身體欠佳,遵醫囑不可久留,云云。話音未落,人已飄然出座,惟留下盈耳「保重」之聲。
這種旋風式的風格令我一時頭暈目眩。我想他可真像是一條神龍。直到一年多以後大批「精神污染」,當初的一幕重現於虎坊路《詩刊》會議室時,我才想到這很可能是一道「大人物」特有的風景。那次他也是姍姍來遲,也是坐下就說,說了就走。那次他的激情更加不可遏制。當說到國內外反華反共勢力正沆瀣一氣,在詩歌領域內刮起一股黑風,妄圖否定「左聯」,否定革命文藝,應及時識別,堅決粉碎時,他的手不再是在空中揮動,而是把茶几上的玻璃板拍得砰砰作響。也正是那次,他原先在我心目中尚有點模糊的形象忽然變得清晰起來,而這一形象頑強地和契訶夫筆下的普裡希別耶夫中士疊映在一起。一個像他那樣懷有鋼鐵般的信念和眼光的人,除了捍衛與這種信念和眼光有關的秩序外不會再關心什麼。他不會困惑,也無意尋求任何意義上的對話,因為他的耳朵中早已充滿同樣堅硬的真理結石。
相比之下,倒是艾青先生的小小牢騷更富於人性,更親切真實。由於他的「泰斗」身份,人們往往傾向於把他的牢騷認作是一種幽默;但如下的一段話在我聽來只能是牢騷。在那次會議發言的結尾部分他抱怨道:「我只是說寫文章得讓人能看懂,竟遭到有的人非難,寫匿名信痛斥我,說我是詩歌界的『霸王』;有人要把我送到火葬場。」不過,接下來的一句暗含諷刺的慨嘆確實體現了他的幽默,並且是詩人才會有的幽默。他說,詩「真是臨到了一個高速公路的時代了。」(引自唐曉渡「人與事:我所親歷的八十年代」,《詩刊》 )
4、自悼詞寫手
(很早就為自己寫了悼詞,其中「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實在是詩人本
人的精確寫照)
《 有的人》
----紀念魯迅有感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著。
有的人
騎在人民頭上:「呵,我多偉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頭想「不朽」;
有的人
情願作野草,等著地下的火燒。
有的人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
騎在人民頭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給人民作牛馬的,
人民永遠記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頭的,
名字比屍首爛得更早;
只要春風吹到的地方,
到處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場可以看到;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活的人,
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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