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論者分析,美國攻伊有兩大目的:控制中東石油,消除恐怖主義潛在威脅。但是,稍作進一步思考不難發現,這兩個目的並不是戰爭非打不可的充分理由。先看第一個目的。控制中東石油不一定非要動武不可。一方面,沙特科威特等石油大國都是美國的心甘情願的忠實走卒,另一方面,美國此前已經基本控制著中東石油,但都是通過一些軟性措施和利益槓桿,美國已有的優勢並未喪失。攻打伊拉克的巨額支出與控制伊拉克後的石油收入比較是否一本萬利尚在未定之數,與戰爭的手段相比,解除伊拉克出口石油禁令也可讓美英等在世界石油市場上更加游刃有餘。同時,這個觀點還不能解釋阿富汗沒有石油為什麼美國要花那麼大的價碼去佔領?綜觀當今世界石油市場,可以這樣講吧,還暫未出現足以挑戰美國在中東戰略優勢的力量,沒有非要武力控制不可的危機。第二個說法似也難以成立,自從蘇聯這個大後臺老闆倒閉後,特別是美國不費吹灰之力擊垮曾讓蘇軍折戟沉沙的塔利班後,薩達姆也好,金正日也好,再想依恃國家恐怖主義向美國叫板,喊幾聲也許可以,真動手諒他們也沒這個狗膽。起碼的自知之明他們不可能沒有。僅僅為了維護搖搖欲墜的統治地位,誰都不會傻到拿雞蛋往石頭上碰。自從"基地"失去基地後,當代及今後相當一段時間內,恐怖主義將以幽靈的形態存在。一個身處明處的雖強橫卻有所顧忌的薩達姆並不可怕,攻伊而可能孽生的千萬個暗藏的本拉登才讓人最為頭疼。從以上分析中我得出結論:上述兩條是攻伊的目的,但不是全部或主要目的。
除非美國高層人士喝多了漏出口風,要確定深藏在白宮保密櫃裡的戰略目標是不大可能的。我所能做的只是依據已掌握的事實材料進行研究。在繼續下面分析之前,我必須聲明一聲,我對伊斯蘭文明沒有絲毫偏見。
當今世界有一個十分突出的現象未能引起廣泛注意:席捲全球的民主潮流唯獨在伊斯蘭世界面前止步,從巴基斯坦到埃及的幾乎整個伊斯蘭版圖,一半是君主獨裁,一半是寡頭獨裁,殊少例外。與此形成對照,幾乎所有的恐怖主義骨幹也大率出身此地。上層是獨裁的超穩結構,下層是對民主自由國家的極端仇視,上下雖然有別,卻有一個共同點:都生根於伊斯蘭文化。這不能不讓人猜測,也許伊斯蘭文化中確有某些缺憾。正是這些缺憾培育出了泛阿拉伯民族主義。也許這種缺憾便如《書劍恩仇錄》中的那座透明山一樣,成為民主之風難渡伊斯蘭玉門關的屏障。
無數個證據有助於我的進一步分析:911事件,巴勒斯坦人體炸彈,薩達姆對人體炸彈家屬的資助,海灣戰爭時美國打伊伊卻攻擊以色列,本拉登聲言用聖戰支援伊拉克……面對西方文明,阿拉伯人給世界的映像是因恐懼而抵抗而團結。令人奇怪之處正在這裡,團結通常用於集體圖強,阿拉伯人的團結卻不像是為了成員幸福,而更多的是為了"聖戰",是鼓勵成員死亡。自古以來中國就沒有過什麼"聖戰",中國傳統文化中沒有多少成份是主張為教義而戰的,大多鼓吹為權力和疆土而戰。也許是文化的差異,我十分懷疑"聖戰"高出生命的價值觀。我認為,泛阿拉伯民族主義才是美國最強大的真正的對手。這個對手一日不除,恐怖主義就不可能連根拔掉,美國就一日不得安寧。有人不明白布萊爾力主參戰的動機,其實他與布希政府表現出來的默契已經表明,這個不列顛的掌舵人十分清楚,先阿富汗後伊拉克的打擊順序不過是新世紀"十字軍"戰略的一部分,當前籠罩在海灣上空的戰爭陰雲,乃是以盎格魯撒克遜為代表的西方文明,與以伊拉克為代表的伊斯蘭文明的又一次狹路相逢。
美國終結泛阿拉伯民族主義戰略是個結構宏大的篇章。摧毀塔利班、"基地"是這篇史詩的"起",打壓阿拉法特和黎巴嫩等中東極端勢力是"承",使伊拉克徹底變性是"轉",用民主自由政體全面取代伊斯蘭獨裁體制是"合"。伊拉克人為美國不打擊朝鮮而打擊自己感到抱屈,其實美國最想打碎的應該不是伊拉克,而是導致中東持續動盪不止的阿拉法特持續數十年的一黨獨大體制。說美國選擇打擊伊拉克,還不如說是伊拉克自己選擇了美國--薩達姆的許多行為一再提醒美國人,別忘了伊拉克政府與美國是敵非友。薩達姆愚蠢地以泛阿拉伯民族主義英雄模範自居,一而再再而三在中東給美國添亂,特別是911以後,伊拉克人與巴勒斯坦人一樣幸災樂禍,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深深地刺傷和激怒了美國人。對巴勒斯坦,美國只出了兩招立即湊效,這就是拒絕阿拉法特,愛沙龍愛個沒商量。一個沙龍已經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哪裡用得著親自出手,只需用柔性戰術給巴勒斯坦人作些民族主義腫瘤摘除術即可。美國的導彈選擇伊拉克而不是其它阿拉伯國家,有可能是他們的戰略家認為,伊拉克是整個伊斯蘭世界突出的部分,孤立的部分,也是目前最虛弱的部分。美國人不可能喜歡沙特科威特等君主國揮金如土為所欲為的王子王孫,但從地緣戰略安全出發,也為石油利益考慮,目前處置這些傀儡顯然還不是時機。伊拉克則不同,既非盟友,又是最弱小的敵人,留之無益甚且有害,除之則小本賺大利。通過除掉薩達姆這個泛阿拉伯民族主義運動中風頭最勁的人物,通過在戰後伊拉克建立民選政權,促使飽受苦難的伊拉克民眾過上自由富裕的生活,有可能讓自由民主的花朵在伊斯蘭文化的腹地盛開,從而徹底打破伊斯蘭世界的文化自閉長城,贏得永久清除泛阿拉伯民族主義大戰略轉折性的一役。
原載《議報》